当晚他们睡着后,方彦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昱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医务人员把客观到冰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告诉他:“周先生快要不行了,请您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他跟在周昱身后透过小玻璃窗看周父奄奄一息地埋在各种仪器里,像皮裹着几根凌乱的骨头,没有生气。
方彦难得强硬地把周昱带进病房休息,他自觉没有资格用自己做理由,句句都抬出周父,把周昱劝着躺下休息,自己则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继续去守着周父。
反正他失眠是惯例,睡眠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方彦骨子里是个有些冷漠的人,周父或死或生,他都不会太在意,他更在意魂不守舍的周昱。
方彦看见梦境中的自己叹了口气,拿出两本结婚证,同时打开放在大腿上端详。
照片上,赫然是周昱和方彦。
方彦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又好像说不上来,似乎心里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们是已婚夫夫。
梦境中的方彦抬起指尖想要轻轻抚过照片上周昱的脸庞,代表周父心跳的仪器骤然滴了一声,曲线彻底抹平成直线。
方彦匆忙地收好结婚证,起身正好看见跌撞跑来的周昱,刚想张嘴,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哽住了。
方彦以为这就是最悲惨的时刻,没想到更难以想象的苦痛正向他碾来。
——周昱车祸身亡,方彦彻底崩溃。
上天好像在开玩笑,方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窒息的泥沼中被无数双黑色的手拖拽着往下溺亡。
他把所有亲人无论真情假意的问候全都关在心门外,他把自己封锁进仅存的那点美好温存的记忆里,他在浑浑噩噩间将两根试管投进焚炉,他在永夜里期待死亡的降临。
最后那一天,他看着阴沉的小雨,把半边脸埋在带着消毒水气息的枕头上,枕边放着红灿灿的结婚证,静默地在梦里咽下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