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躺在潮湿的地面,血污了额发,黏在他脸上,他浑身剧痛,咳了一声,便是满口的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来:“你……给我……喂了还生丹?”
顾轻点了点头。
林尘微微睁着仅有的右眼,苦笑道:“何必……浪费一颗丹药,我行之将死……神仙……都救不了我……”
顾轻轻声道:“我只喂了半颗,另外半颗给了岑槐……”
“半颗也是药……给我这个废人做甚么用……”林尘说话断断续续,“你助我逃走那回,说过……我要是再来,便不管我了……可你如今……都救我两次了……”
还生丹果不负其名,药力运转,竟让临死的林尘通体回暖,呼吸渐稳,眼神都清明了些:“岑槐呢……”
顾轻抚着置于膝上的断剑:“他耗灵过多,于剑中休养……”
林尘瞎了只眼,本就看不清,又逆着光,只模模糊糊看见染血的剑柄,顾轻微弯的脊背,满身的血。
他见一人一剑还算安好,便就放下心,扯着嘴角道:“你的幻影步也……该好好练练了……带着我就逃不出阵法追杀,还让岑槐替你挨了一下……”
顾轻嘶哑着声音道:“你不说话,活得久些……”
林尘笑了一下,牵扯到脸上狰狞可怖的伤疤:“你给我喂药……是让我安静地再死一遍?”
顾轻无声地张了张嘴,没有答话。
“狗贼段风……下手真狠,”林尘费力撑起身来,靠在湿冷的石壁上,“当年我拿了万生镜……就让他记仇至今,要将我赶尽杀绝……”
林尘摸上自己的脸:“我脸上这疤痕,其中有两道都是他剜的……真是让我痛极……最痛还是楚玄决剥去我根骨……”他说着忽然笑了一下,声音有种快意,“不过我生生挖了他的心,心中算是畅快了,你是没看到……他脸上不可置信的样子,惊怒交加,却下一刻就断了气……他只想到我没了根骨,断了修仙路,却没想到我还可以修魔……他说我是叛徒魔修,杀了苍衡弟子,那我就真杀给他看……”
林尘笑得眼角泛泪,与血混在一起:“可惜啊……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他名为你我师尊,却嫉妒你我天赋,不让佩本命剑,还打压修行,若不是你有一番奇遇,遇见岑槐,修为有进,说不定也会像我一般任他拿捏……”
“你要好好待岑槐……他是你剑灵,与你心脉相连,别每回……都对他疾言厉色的……你既是对他有意,就不要别扭……”
顾轻满手是血,握着断剑的手一直在抖:“好……”
林尘“嗯”了一声,气息渐渐变得短促:“苍衡你也别回了,那就是个是非地……我杀了个叛徒,却被指认成真叛徒,再辩解都无用……那里……尽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林尘眼中光亮失了些,话也颠三倒四的:“我话有些多了,莫怪我,我十年人不人鬼不鬼……就没个说话的人,就想让人听听……幸而报仇前吃了一顿好的,不然会是饿死的……死了也好,来世我要吃好多好多东西……什么都吃,好吃的不好吃的都吃……管什么辟谷还是修炼……”
洞中积水越来越多,稀了血红,顾轻微微侧身:“林尘,我对不住你,我……”顾轻停住话,微微哽咽一声。
两人一片静默,林尘微微垂眼,眼睫微颤,再厉害的丹药也撑不了一个将死之人回光返照这么久,更何况顾轻的还生丹品相不好,还只喂了林尘半颗。
林尘出气多进气少,已是气若游丝,他许是明白了什么,呼吸停了一瞬,又看了顾轻一眼,轻声道:“无事,你不愿说,便不用说……”
顾轻眼眶微红,望着天边将坠的晚霞,嘴唇颤了几颤,才哑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亲眼见你杀了那弟子,我也以为你是叛徒,再加上你魔族血脉的事实在让我难以接受,我、我告诉了楚玄决……都是我,不然他不会有把柄,他们本来无证无凭……”
顾轻说完,却迟迟未听见身后回应,他缓缓转过头去。
林尘歪头垂手,满脸血污,胸口没半点起伏,已是断了气。
顾轻无声看着,眼中布满血丝,忽地落下两行清泪,流过脸上两道鞭伤疤痕,那伤疤极长,颜色褐黑,看来年岁已久,极为吓人。
木剑忽地出现几丝金光,抚上顾轻脸颊,若隐若现,微弱到难以察觉,顾轻嘴张几下,也说不出话来,尽是哑声痛喘。
顾轻坐在阴冷的洞穴里五个日夜,嘴唇干裂,面色苍白,直到木剑在他膝上颤动一下,像是提醒,他才背起已经冰冷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了许久,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泥土一点点覆过林尘身躯,顾轻立了碑,转身奔波许久找了个小镇,买了一大堆吃食回来,他放在坟前:“我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些……”
“我是罪人,无脸见你,望你不要嫌我为你盖的黄土……”说罢,顾轻磕了头,木然走了。
木剑已断,伤得极重,岑槐本灵被重伤,吸收不了天地灵华,只能慢慢虚弱。
顾轻用双修之法吊着岑槐的魂灵,可每一次双修就像是凌迟,肉体的乐只是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