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盅,没有动。

“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少活一日的。”韩墨初说着自顾自的与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再说,您明日要受的是车裂之刑,我可没有那么好心让您今日就解脱的。”

韩明冷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清冽的酒香自喉间蔓延,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酒。

“说说吧,这些事,你都是怎么做的?”韩明斜身坐着,目光阴鸷的盯着眼前的青年人:“既然来了,不就是想让我死个明白么?”

“您指的是什么事?”韩墨初自顾自的又斟了一杯酒,顺口夹了一点清淡的笋丝:“我听不懂。”

“别装糊涂了,贵妃,珹王,还有韩家,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不是么?”韩明咬着牙,恨恨的想将眼前的青年人生吞活剥。

“是啊,那又怎样呢?难不成天底下,只有您能算计别人的份儿么?”

“所以,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你是什么时候养下的那些人证,勾结上的朝中群臣?他们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听命于你?听命于战王的?”

“人证重要么?在这样事实确凿众望所归的案子里,人证是最不重要的了。只要事情说清楚了,话是谁说的都不重要。”韩墨初温柔的摇摇头,又与韩明斟了一盅酒:“您做过这么多次冤杀忠臣的事,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那些朝臣和地方官呢?他们怎么可能如此的众口一词?别同我说什么是正义使然!”韩明冷眼看着韩墨初,他确实想不明白,他自顾修封王以来一直死死的看着他。他与各家宗亲从未有过任何的人情往来。在珹王出事前,如今弹劾他的有些人还都是隶属于他的亲信,从什么时候开始,顾修在朝中的势力竟然大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步:“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心甘情愿。”

“其实也没什么。”韩墨初微笑的扬起嘴角:“朝中之上人情里往,结交的便只能是朋党,聚利而来,利尽便散。您给的那些钱财外物笼络而来的人心都是散的。您攀不上朝中那些清流门户,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结盟成党。他们都是真心感佩于战王殿下品性高洁,是他们心目中能诓扶天下的仁君之选。所以只要事关战王,他们自会愿意出手相助的。至于朝中的那些未被波及的散众,这几年君王处置了你身边这么多人,他们早就品出了陛下的心思,自然是随着风向而动的。”

“品性高洁?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朝中那群墙头草,怎么可能看得上顾修那个武疯子?”韩明冷笑着:“我要听实话,自那年战王受罚开始,你究竟做了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还是拿住了他们什么把柄?否则他们怎么可能这般听命?”

韩明本心里想问的,是韩墨初做了多少他没有察觉的事。他自来便是个胜负欲极强的人,如今即便惨败,他也要问清缘由。

“我说的就是实话。您手里攥着那些大人的把柄,所以没有了您便是对他们而言最大的好处。”韩墨初笑眯眯的端起酒杯:“您这话其实都不该问我,您该问您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事。珹王贪利鬻冰,是你纵容。珹王仗势征敛,也是你纵容。珹王在江南科场失察糊涂,回京后欺上瞒下,更是你纵容。刑部失德,兵部懒政,户部徇私也都是听你的指使。这些事,您若不做,何以会失了圣心?”

韩墨初的一番话,说的韩明哑口无言。

但韩墨初并没有告诉他全部实情。

那年珹王鬻冰,是因他将顾修要在君王整寿上觐献重礼的事悄悄散布给了珹王。珹王为能压人一头,便想尽办法的牟利。果不其然,珹王搭上了那个后来暴毙的户部尚书张子兴。

珹王仗势收敛,私增税款的人证物证都是他一早收集起来的,一直在手中沉寂了许多年。在君王最懊恼的时候让君王发现。

那十二个检举科考舞弊的举子,则是跟着易鶨先生上京的队伍一起进的京城,才逃过了珹王的眼线。他太了解顾鸿的为人了,只要他舍不得杀掉珹王顾偃,就会对那些举子格外宽容。

再后来,易鶨先生在京中四处走访,那本最终扳倒韩明的罪名簿,也是由易鶨先生一体带到了已故吏部尚书刘子宸府中。其子刘恭让,一向都与韩墨初一样是那些清流人户的座上宾,两人投缘,一早便成了好友。

还有那年,他与顾修随军出征。留下苏澈帮他看顾京城,京中几乎所有叫的出名字的功勋世族官宦之家,他都让苏澈趁着去府上问诊的功夫摸了些门路。

所以他知道他前刑部尚书李衡好色,其妻悍妒,拐着弯的让人把舞妓送到了李衡家里。借着君王心疼顾修的当口,给了君王一个革职的好理由。

还有兵部那场风波也是顾修有意让顾攸看见的,顾攸自幼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尤其遇见顾修受委屈的事,打场架再正常不过了。

韩墨初所做的仅仅是把一件又一件可大可小的事闹大,将君王的失望一点一点的累积起来,最终爆发为彻彻底底的厌恶。

“呵呵呵呵...”韩明冷笑着开始扪心自问。

是啊,这些事好似当真都是他自己做的。可是这些事,在这京城朝堂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是不做的。置身官场政局之中,哪有什么至清至洁之人,都是官官相护,蝇营狗苟。

除了,那个武疯子战王。

“韩墨初。”韩明冷静下来,尖锐的目光朝人射了过去:“皇长子的案子,你是怎么翻过来的?”

当年孟氏皇后与孟氏一族联手彻查都没有查出实证,何以就凭那宫女的一面之词,就让君王不顾珹王顾偃直接废了他妹妹所有的名位。

“韩前辈,您是不是忘了?那年我入京揭榜做的可是四品内臣。”韩墨初弯眸温笑:“我陪着殿下在宫中住了那几年,交下几个亲信的内侍宫人不是很容易的事么?何况贵妃这人,为了珹王殿下不择手段。皇长子已逝,可战王殿下却是最好的人证。”

那年,苏澈入宫除疫,往毓秀宫中与大宫女福珍诊病之时将一枚不起眼的药囊挂在了韩氏的床头上。药囊香气幽微又可安神,但闻久了便会脾气暴躁,再久便会疑神疑鬼。平日里根本不会发作,不过只要稍有外事刺激便会失去理智,将身边亲近之人视为魔鬼。

韩氏一闻便闻了六年,早就疯的差不多了。

除夕夜的一场大火,烧不死人。却能彻底烧掉君王与贵妃之间所有的情分,也能烧尽贵妃身边所有宫人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