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韩墨初这般素来通透坦荡的人自然明白,这世间之事有多少都是误在了一句话上。

有话直说,是他们为君臣,为知己,为爱人之间最为寻常的惯例。

“子冉。”顾修将手中沾满朱砂的御笔架放在了山型的笔架上,正声言道:“那你可会吃醋?”

“自然不会。”

“为何?为何不会?”顾修眉梢骤敛,追问道:“旁人对朕心存思慕,你便一丝一毫都不在乎?”

韩墨初冁然而笑,轻声言道:“是旁人对陛下心存思慕,又不是陛下对旁人心存思慕,臣有什么可吃醋的?”

“倘若有人敢对你存下那等心思,朕才不会似你这般浑不在意。”顾修冷声念了一句,重新提起朱笔,在奏疏之上重重的勾下一个圆圈:“他若敢想,朕便让他不存于世。”

韩墨初挪着座下的软垫朝着顾修的方向挪了几尺,抬臂勾住了他的肩头,眯眼弯眸道:“倘若当真有人对臣也存了那等心思,陛下根本不必动手伤他性命。只消当着他的面像这样把臣揽在怀里围着他走上两圈。若赶上个气性大的,保不齐自己便去撞墙跳河了。”

“韩太傅,公务要紧。”顾修偏着脑袋心口不一的将韩墨初的胳膊从自己肩头上搬了下去:“再抱着朕磨牙今晚又没两个时辰可睡了。”

“是,臣遵旨。”

韩墨初笑眯眯的回到了原处,继续翻阅起吏部呈上的履历来。

***

傍晚时分,宋煜在京中租住的小院内。

月下的灯火已经点燃,将小院内的青砖照得通亮。这些青砖都是林氏白天的时候蹲在地上一个块一块刷洗出来的。

未出正月,天气还冷得厉害。

林氏的手都冻得没了知觉,但是婆母吩咐下的活计,她也不能不做。

对外,她是当朝四品的正室夫人。

对内,她只是这个家中最低贱的下人。

宋煜虽然在朝为官,然家产浅薄,早年又在南疆荒凉之地做守军将领。宋家婆母哪里舍得用他儿子的俸禄请下人?有现成的林氏在,又哪里需要下人?

况且能让一个成婚三年还没有生育的儿媳留在家中,宋家婆母觉得自己必然是这世上最最仁慈的好婆母了。

饭厅上嫏彂,宋家婆母看了眼桌上朴素却不简单的六菜一汤,兴致缺缺的用勺子搅了搅林氏盛与她的鸡汤:“我说,你这一下午都忙什么了?饭也做不好,你瞧瞧你这鸡汤炖得像水似的,是人喝的么?”

“母亲大人,儿媳午后按您的吩咐去擦砖地了,所以这鸡汤的火候急了些,婆母若是觉得不好,儿媳再去火上炖一炖。”林氏搓着手上肿痛的冻疮,声音小得像蚊子一般。

“我说你这鸡汤炖的不成,你还顶嘴是吧!”宋家婆母咬牙切齿的拧了一把林氏的胳膊:“蠢东西,鸡汤离火还能再炖么?”

林氏捂着胳膊,眼圈复又泛起了一丝红润。

“怎么?我说错你了?当婆母的教训媳妇天经地义!”见了林氏隐忍委屈的模样,老妇人愈发不依不饶,连带着在林氏的胳膊上掐了好几下:“整日里哭丧个脸,难怪我儿不愿看你!”

林氏咬着嘴唇,将在眼圈打转的眼泪强行憋了回去。

忽然间,院中传来一声木门大开的声响。林氏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去。

只见宋煜衣冠不整,面带酒气,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兵部散班前,韩墨初亲自任选的火器监主事名单送到了兵部,落选的宋煜谢绝了散班后同僚们庆贺升迁的酒席,独自一人寻了个小饭铺把自己喝了个烂醉如泥,走在被巡城的禁军撞见险些又打了一顿。

好在当日当值的禁军之中有两人曾经与他同在王师任职,将他送回了这暂时安居的小院。

瘦小的林氏架着宋煜走进房内,宋婆母见了儿子连忙换了一副嘴脸:“儿啊,怎么了这是?怎么好端端的醉成这样了?快坐下,娘亲给你盛碗汤来。”

宋煜颓然落座,半睁着迷离的醉眼看了看桌上新做的菜肴,忽然暴起一把掀翻了桌面,咆哮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不选我的履历!”

这翻天覆地的动静把宋煜的老娘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林氏怕他摔了,扶着他的双肩勉强让他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