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你是不是决定去当兵了?”江行止问。
裴寂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但那通红的眼眶里流露出的倔强又坚定的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江行止望着谢云书,微微一摊手:“你看,裴大校其实是拿裴寂有办法的,他今晚说的那番话绝不是无的放矢,他笃定了他讲出这些话之后裴寂一定会妥协,你信不信?”
谢云书面色微沉,点点头。
是的,裴林生今晚是有备而来,每一句话都戳中裴寂的死穴,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裴寂的弱点,并且一击即中。
“那么问题来了,”江行止扫了一眼裴寂,又将凝定的视线放回到谢云书身上,“裴大校为什么不早点给他讲这些?”
谢云书一愣,继而瞳孔针刺般缩动了一下:“你是说……”
“因为这样光荣而沉重的家族史也是一种负累,如果裴寂很小的时候就了解这些,他会更早背负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裴大校至少给了裴寂十七年的自由,只不过他这个儿子最终没能如他所期望的自己向往这份职业,所以他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谢云书直如醍醐灌顶。
裴寂先是一呆,继而狠狠扭过头,他才不相信。
江行止轻扯嘴角:“我有一个发小也是出自将军世家,他四岁就开始扎马步,五岁能跑五公里,七岁擒拿格斗不在话下,去年十月刚刚参了军,至少这么多年,你都是自由的。”
“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家族式洗脑和绑架是什么样的。”
江行止的眸光微微低垂,嵌在壁顶上的暖灯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抹了一层柔和的金粉,烘托得他的神色有说不出的哀然凄绝。
谢云书的呼吸一下子就被掐住了,他情不自禁地移坐到江行止身边去,握住他的手腕。
江行止冲着他微微一笑,那个笑也是怎么看怎么伤感。
“我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江家人就把祖宗十八代的族谱拿出来给我背,‘家族利益高于一切’这几个字,是我人生里接收到的第一个信条……”
江行止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帮,讲故事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连自己都开始投入真情实感了,他对谢云书说:“你知道,我是没有童年的。”
谢云书的心脏“噼啪”一声,裂成了碎八瓣。
他把江行止的脑袋往怀里抱了抱,从他的脸蛋儿揉到头发丝儿。
“我从两岁多的时候就开始认字学东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没有放假过,学点英文啊算术啊都还是小意思,最怕的是那些礼仪形体训练、注意力集中训练,那会我还是小孩子呢,一站一坐都是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不带动的。”
谢云书倏地攥紧了江行止的手腕,江行止把他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手心里,从他的指腹捏到指根,一根根捏过去,一边继续说道:“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我也学防身术,功夫这东西你们都懂的,首先要学的就是挨打,挨拳脚的打,挨棍械的打,只有先挨过了打不怕疼了,才能继续学反击的招数,这些裴寂以后才要学的东西,我四、五岁的时候就天天领教了。”
说着瞥了裴小狗一眼,言下之意竟然还有点微妙的得意。
谢云书眼眶泛红,柔情止不住地往上涌,碍于裴寂在旁边不能亲不能吻,只能不停拍着江行止的背,一下一下地顺。
江行止朝裴寂扬了下手:“你爹离婚这么多年也没再婚生别的儿子,我爹在外头养了个私生子,就比我小一岁,除了我妈被蒙在鼓里,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他一边哄我妈我是江家唯一继承人,一边给小三买房子车子给她股份,最后还给私生子上了户口——”
“我靠!你爹真不是东西!”裴寂脱口大骂。
江行止抿抿嘴,往谢云书身边挨了挨,谢云书揽住他的肩,趁裴寂没注意,飞快地低头亲了亲江行止的眉角。
江行止心里那口酸气终于吐出去了。
裴寂掰着指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嘴巴里嘀嘀咕咕地计算他老子跟江行止的老子哪个更不是东西,得出的结果是半斤对八两,他眼神一黯,再度委屈:“但你妈一直都在啊,你还是比我好一点。”
谢云书心肝一抽,腾出一只手去又摸了摸裴寂的头。
江行止还有杀招:“我后来停了那些训练,因为十来岁的时候吃错东西,伤到了神经系统,有一阵子身体不太好。”
谢云书眼睛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又摸江行止的脑袋。
裴寂不服气:“你现在身体不是挺好的,我以后、我以后当兵还要苦的,而且你爹、你爹也没揍过你!”
江行止捂住自己的胸口,恹恹地靠着谢云书的肩膀,软乎乎地说:“我现在身上还有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