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
他松了口气，看样子事情应该没暴露，没什么大事儿发生，眼睛里也挂上了逃过一劫的小得意。
他脚步又轻快了些，但走进院子里时，步伐猛然一顿——他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平时到处都是咿咿呀呀吊嗓练戏声音的院子，此刻竟然安静得能听见枝头雀儿的叫声。
连最用功想要赢他一头的小师兄都不在这里练功了。
焦急、慌乱、无措……无数的情绪涌上少年年轻还带着些幼稚的脸，他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脚步变得杂乱无章，四处开始寻找人。
终于在远处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师兄弟的身影，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一把将“人”抓住，吸了吸鼻子，嗓音却止不住颤抖：“怎么回事？人都去哪儿了？我姐呢？！”
为了垫那句“我姐呢”的情绪，江遇自己加了台词。
许多编剧都不喜欢演员随便更改自己的作品，林笠眉毛却皱都没皱一下，专注看他接下来的表演。
被江遇抓住的那个“人”似乎身子也在发颤，连带着江遇的手指都跟着战栗。
对方一五一十地将谢秋水和梨园里其他几个师兄弟都被抓走的事情告诉了他。
江遇起初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脸上表情一片空白，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但也只维持了短暂的三秒，他就松开了手，转身就跑，连鞋子丢了一只都没察觉。
身后有人死死抱住他的腰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拼命掰开对方的手，冲劲过大，在对方手被掰开的那一瞬间，他也直直摔到了地上。
平时有姐姐疼爱破点儿皮都要喊疼的少年，此时却只红了眼眶，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往前走，咬紧齿关，声音却是坚定无比地说：“我要去救她！”
……
试镜到此结束。
两句台词，一个背景，不到五分钟的准备时间。
演成这样。
程老坐在底下是彻彻底底地安心了，他笑眯眯地转头看向旁边的林笠：“咋样？没让你白早起一趟吧？”
林笠安静三秒，问：“什么时候签约？”
程老：“……”
程老：“？？？”
你这怎么比我想象得接受速度还快？？？
旁边有工作人员适时地给江遇递上了纸巾，江遇接过来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冲她笑了一下：“谢谢姐姐。”
姐姐捂着心口活蹦乱跳往树桩上撞的兔子跑了。
程老又和几个制片人聊了几句，他和林笠都满意了，制片人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更何况江遇刚刚的那段试镜演出，本来就没人能昧着良心说出一个不好来。
只是制片人丙还有点担心：“江遇的长相是不是有点儿……太出挑了。不是说出挑不好，只不过这样想找到相对应的女演员来演谢秋水，好像很难。”
程老一摆手：“谢秋水的演员我也找好了。”
制片人丙：“？”
制片人丙试探着问：“您找的是哪位演员？”
程老一脸你们怎么这么笨的表情，“嗐”一声道：“江遇自己一个人分饰两角！”
在场其他人：？
啊？？？？
江遇刚准备下场，听到这句话也愣住了。
程老一抬下巴道：“江遇先别动。场务把谢秋水的台词给他，让他看看。”
江遇：“……”
现场反串？
突然就从史诗级难度又提升到了地狱级。
场务的动作很快，十秒钟后，江遇就收到了同样只写着两句台词和简略故事背景的纸。
短短不过一两百字，江遇看完后，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还是一模一样没带丝毫妆容的脸，但江遇两条远山似的眉毛轻轻蹙出了一点儿褶皱，目光沉静下来，如一汪沉寂的潭水。
就是这零星一点儿的改变，让他立刻有别于刚刚出场时无忧无虑吊儿郎当的“谢秋生”。
少女的步伐应当是轻灵的，但谢秋水从小在男孩儿堆里长大，又习惯了和弟弟换身份，所以走路的姿势和少年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因为常年穿裙子，所以难免步子还是要比一般男孩儿小一些。
江遇把握准了这个恰到好处的度。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面前的“少年”跟前，眼神也愈加温柔了，微微低下了点儿头，唇边挂着很浅的纵容又期盼的笑：“秋生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得比姐姐还高呢？”
少年的嗓音过了变声期却依旧清润，这会儿微微收着点嗓子，就可以不着痕迹地变得更加温和，贴近女孩儿的嗓音，又不显得过分阴柔。
再然后，是r官闯进梨园，指名道姓要点谢秋生去唱戏的一幕。
江遇饰演的谢秋水，眼神本来是藏不住的慌乱，但想到了如果她不站出来，要去羊入虎口的就是弟弟了，想到这里，她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深吸了一口气，以最平静不过的姿态走出去，对面前凶恶的军官说：
“我就是谢秋生。”
……
林笠端起茶杯的手半天悬在空中都没把茶杯放下，最后难以置信地转头问程老：“他真的不是女扮男装吗？”
程老：“……你不是写剧本把脑袋写出毛病了吧？”
话虽这么说，江遇的演技还是给在场所有人都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签签签，赶紧签！”
“签了把人送去学学唱戏，到明年开机的时候正好能学个差不多。”
江遇：“……？”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颗正被人商量着要用什么方法烹饪的大白菜。
最后还是程老作为代表，过来跟江遇说明了情况：“你应该知道《半生》的剧本还没写完，我们计划是最迟明年夏天打磨完成终稿，再用一个月的时间搭景，开机时间预计是明年初秋。你能接受吗？”
光听话的内容是客客气气的，但程老满脸都仿佛写着：“不能接受就别逼我一个老人家哭给你看！”
不过这正好和江遇的想法不谋而合。
等今年九月开学，他就又要再一次念高三了，这一次他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白天奔波片场，深夜做题到凌晨，一天最多睡三个小时的觉。
他不猝死谁猝死？
江遇点头对程老说：“当然可以。”
程老满意了，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期期艾艾地又道：“现在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咳了一声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现在身高应该是一米七八，能不能为了角色，在明年拍戏之前，努力一下，暂时不要长到一米八啊？”
江遇：“？”
江遇：“……”
那他恐怕是要被【早日长到一米八协会】开除会籍了。
——
短短半小时内连试两场戏，还是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角色，铁打的人也有些吃不消。
江遇从试镜片场出后，进到何加跃的车里，第一时间就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何加跃琢磨不出这是试得好还是不好，正想问一句还顺利吗，就听江遇叹了口气说：“何叔，男三号我们是没希望了。”
何加跃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江遇说那么丧气的话，焦急问道：“怎么说？是程老还是谁的意思？或者有人表现得特别好？是许煜吗？”
江遇闭着眼摇了摇头，一脸不欲多提的模样。
何加跃：！！
这么严重？
都给孩子吓成这样了？
他正想找人打探一下今早试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接到了程老助理那边的电话，问他下周有没有时间带艺人过来签约。
何加跃：“这……我……这……”他呆滞地看着江遇，小心翼翼地问电话那头，“请问，是签什么约啊？”
程老的助理：“您真会开玩笑，当然是江遇跟咱们《半生》签主演的合约啊。”
何加跃：？！？！？！
怪不得说男三没戏了，原来是他们家艺人又一声不响搞了个天崩地裂的大新闻。
江遇似乎也发觉他知道真相了，睁开眼睛，唇角翘起，右边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对他露出一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surprise！”
何加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