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绵绵 不夜情 4507 字 6个月前

江风吟却又将我的手死死拽在手里,这一次却比之前用力得多:“……你跟萧越是真的么?”

我愠道:“刚才我已说过,你听不见吗?你有空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去敦促你妹夫早日提亲,免得时时怕人惦记!”

江风吟手劲极大,我连挣几下,也挣他不过。当下怒气冲冲地瞪向他,只见他也寸步不让地望着我,那白玉般的脸庞上竟流露出一丝委屈:“你根本不知道,他……他对你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看你皮相漂亮!他……都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了。”

我反问道:“他对我怎样,你又知道了?”

江风吟提声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什么都不懂!”

我只觉荒谬,将他的手一挥,嘲道:“你现在想起我什么都不懂了。你当初强上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什么都不懂啊?我第一次陪你上床,你嫌我长得丑,嫌我不是女的,嫌我不如阿四。你射完就睡了,把我一脚踢到地上。我身上烧了七八天,你半句也没有问过。你要用时便拿我用一下,平日正眼也不看我,连操我时也要把我的脸压下去。你现在说别人看上我皮相漂亮,难道你倒曾看见我的心不成?”

江风吟如被雷霆击中般,连眼角都颤抖起来,只是怔望着我。我本来还有几句恶语,但看他这般模样,终究是不忍出口,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径自走了。

那几件墨色锦袍我回去细看,果然是萧越素日穿的样式。起先广叔托我时,我紧赶慢赶,生怕他主家催要起来,误了正事。现在已知道归属何人,不知怎的竟懒散起来,磨磨蹭蹭花了七八天,才悉数裁改完毕。遂与那几只干净食盒并作一包,送到千旗山去了。

他这住处毗邻不空山,灵气清朗,松涛起伏。十六堂之一的嘉禾堂坐落山脚下,那是门中秘器法宝集中之地,都是要经他之手入库、分配的。我只在芝兰台候选时来过一二次,当时只是平平无奇一间小院落,如今他威望日隆,自不可同日而语。我被管事的小弟子引入内宅,告知我大师兄在四象殿与谢长老议事未归,让我在此等待。我规规矩矩将两手并在膝上,等了又等,总不见人来。后来坐得腿也酸了,便将身子探出,四处觑看。只见内室中支起一张屏架,隐隐挂有一物,却似衣裳之属。我心中一动,忙将包袱中几件锦袍取出,轻手轻脚走入内室,想替他收归其中。

走到近前,才觉得有些不对。那屏架上的衣裳瞧来十分眼熟,细一端详,却像是他当日借我的那一件。我疑心自己看错,凑近闻了一闻,只闻见一阵淡淡竹叶气味,正是我当日熨烫时,怕炭烟污了衣物,连夜淬了大半碗竹叶汁水,将那炭一块块都漂过了,衣上才残留这般气息。当下心中不解,心想:“大师兄把这件衣服挂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生性爱洁,不喜别人穿过?”

这房中也无箱笼等物,我举目四顾,只见窗下书案上置有卷册数十,案中斜压一方镇纸,镇纸下是一张烟青色方笺,字迹宛然,不知写着何物。

我一时好奇心起,移开镇纸,展开看时,只见开头一句是: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字如其人,亦是气度翩翩,含威不露。再要看时,只听脚步声近,忙将方笺放下,镇纸胡乱一盖,背身转了过来,只见萧越已到门口。月余不见,更见风华。我一时讷然,低声道:“大师兄,我……来送你要改的衣服。”

萧越将我手中衣物接过,口吻无半分不自然,向我道:“辛苦你了。广叔这几天还怪我来着,说叫你做这些细碎,平白伤了情分。又说我忝为门派首徒,门中弟子无钱使用,竟不知善加接济,却教人四处奔波,白白受累。他老人家原是一片好意,只是我也知晓江师弟你的性情,若受我赠物太多,只怕你心中一时不自在,反觉我轻视于你。仓促间无暇多想,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师弟原宥。”

我对他隐瞒之事本有几分不愉,见他说得如此坦荡,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垂头道:“师兄说哪里话。师兄为我思虑周全,我感激都来不及。”想到他家富可敌国,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细心维护于我。一时感动欲泪,哽咽道:“师兄总是如此照顾我,是我……是我自己太别扭了。往后师兄只管直言,别说让我裁补几件衣裳,就是……就是……”

我结巴了两次,也想不到有什么他办不到,却要我来办的,情急之下,面皮也涨红了。

萧越温言道:“你我之间,又何须说这样的话。”说着将窗支开,让我有气可透。随口又问:“点心好吃么?”

我忙重重点了几下头,道:“好吃,好吃得紧!只是我不知它如此珍贵,还是听江大小姐提起,才后悔自己牛嚼牡丹,不曾细细品味。”

萧越嘴角轻轻一弯,似叹息道:“我是给你的,你喜欢便好。早知你要送人,便不必照着你的口味做了。”

这句话他说得甚轻,我只听到略微几个字,便张着眼睛看他。萧越无奈一笑,目光落在我背后的书案上,忽然一顿。

我扭头一看,见纸张凌乱,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干笑道:“师兄,你的字好看得很哪。”

萧越英挺的面容忽浮起一丝异色,手从我身后探过,将那张纸笺翻了过去,重又用镇纸压上。这才对我道:“其实前日我从望月堂中探得一宗大案,却与西河之乱有关。那西河位处中原、西域交界处,大周、比象二国向来多有纷争,战火连年,民生多艰。我们虽不欲插手人间之事,但平息干戈,济世救人,本是修世间道之本分。更何况大周守军辗转求告,说对方军中有凶煞现身。此事不便明查,我已向谢长老请示过了,便由我带领几人潜入军中,见机行事。这一趟或有凶险,但成事之后,报酬极丰,更有望得到大周皇室器重,从此成为蹁跹台座上宾。江师弟,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第二十六章 也不是仙姑

我自无不应,从此勤加打坐修炼,连那仅会的三式青云剑也拿出来舞了又舞,惟恐自己这趟出去百无一用,坏了青霄门的颜面。一日晨起习练,曚昽中摸到一霎雨上有个突起,拿到近前一看,只见剑柄护手处竟长出一枝新芽,竹节尚自浅绿。

我大为惊奇,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这竹剑虽附了些水灵息,但也是一百多年的死物了,如何有枯木发芽的道理?想是近日天雨潮湿,生了些霉斑也未可知。当下取了锉子、清漆,细细打磨一番,抛得两面溜光才罢。

忙定之后,便到四象殿听候,由萧越点派门中弟子十余人,一同前往西河平乱。那西河以雍州为中心,流经龙门镇、黑水城、天水关等地,大漠孤烟,黄沙滚滚,别有一番开阔气象。雍州总兵徐天寿见我们到来,喜不自禁,亲自出城迎接。我见他年纪不过四十一二岁,面容沧桑,两只眼睛深深地塌入眼窝。光这一双眼睛,便比我当年五十岁时更显老态。席中谈到近日战况,徐总兵叹息不止,道是比象国自百年前归顺大周,虽有不臣之心,但如今日这般大举侵袭,那是从来未有之事。又道比象国多为域外之民,平日打劫商队、抢夺财物十分惯熟,但说到军纪严明、训练有素,比大周守军自是大大不如。这次不知如何竟一反常态,行动如飞,进攻、撤退皆一气呵成,似有高人坐镇指挥。起先他们骚扰北部重镇燕然城时,城中守军一时轻敌,竟被一举攻破。他尚不知敌人如此厉害,陆续向北边增援数千人,如同水滴浇赤地,一发无影无踪。直到敌军连下燕然、九曲、陂南数城,这才慌了手脚,连忙向翩跹台急报。周帝闻讯,震怒不已,连夜敕令河内守军三万八千人前往雍州驰援,如今已在路上了。

这些人间征伐之事,我自然半点也不懂,只能装出认真聆听状,神色肃然,频频点头。耳听萧越与他言语来往,不但对战况了如指掌,对双方排兵布阵、军备粮草,竟也知之甚详。我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屡屡向他看去。萧越忽而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似含笑。我自知他早已看穿我装模作样,心中竟也不如何羞恼,只是低垂了双眼,不再看他了。

萧越旋又问及异状,徐总兵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大周将士们一向骁勇,近日却恶疾频发,连他也常觉精神不济,疲累异常。昨天夜里发梦,竟梦到他死去多年的娘,在一条黑河旁朝他不住招手。道长们来得正是时候,无论开坛做法,还是烧符兑水,他即刻都可着人安排。如需要鸡头、狗血,便要开出详单,一并前往集镇采购了。

同来的几名弟子听他越说越偏,神色均十分古怪。萧越倒也并不点破,只说如此顾虑也不无道理,本门弟子自当效劳,先在城中布下清心法阵,涤荡污秽云云。徐总兵自不知清心诀是宗门中最低阶的法术,许多假冒道士往往学了个皮毛便拿去骗钱的,一听之下大喜,便要请他当场演示。一名师兄忍笑道:“我来罢。”萧越淡淡扫了我一眼,止道:“我来便是。”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捧金粉,托在掌心,以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黑袖一翻,将掌中金粉尽数泼入。霎时光彩流动,那金粉星屑汇聚成流,化为一道浮空符文。虽是个简单法术,运笔却利落之极,衬着他墨色锦袍,更隐隐显露高华气象。我一时钦慕无已,呆望了许久,直到那金色消隐才罢。

徐总兵见到这光辉灿烂的术法,挢舌难下,直呼高人。又说他一见这法阵,便觉神清气爽,身子康健不少。眼看战事吃紧,便请诸位仙君移步西河各地,施展神术,定我军心。他也是雷厉风行惯了的,与萧越稍做商议,即点遣了数名心腹,驾了马车,恭恭敬敬地将众人一一送往龙门、天水、云州各处。到我时,萧越略一迟疑,握了我的手,向他道:“徐大人,我这位师弟初次下山历练,人情世故皆不太懂得,还望大人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