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绵绵 不夜情 4629 字 6个月前

窗内几人又笑闹一阵,方听见有个老成的女声道:“大师兄要服药歇息,晴丫头、葛二,你们别闹他了。”听声音也是平日与她们交好的女伴之一,名字却对不上号。

果见窗中影影绰绰,原本聚在一起的几人散了开来。只见曲星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立于窗前,不知在书案上随意翻取甚么。忽听她扑哧一笑,恍然道:“原来如此。晴丫头,你这下可要完了!”

只听脚步急切,江雨晴连声叫道:“怎么,怎么?”便将头凑了过来。

曲星将案上一物摊开,指点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那窗格开得太高,我只见江雨晴在案前凝目细看,却不知究竟是何物。

但见江大小姐抬起头来,满脸不解,道:“不就是本诗集么?”

曲星恨铁不成钢地戳她一指头:“什么诗集?你看看这一页,大师兄细细地折在这里,颜色都比别处旧些,可见常拿在手中赏阅。你再读这一句!”

江雨晴性情贪玩爱闹,显然对诗词曲赋不大在行,以手指书,一个个字读道:“缁、缁衣之宜兮,敝……敝予又改为兮……这是什么意思?”

曲星在她额头狠狠一凿,道:“你这丫头,怎么念书的?睁开眼睛瞧瞧罢,你家大师兄的衣服,被别人捷足先登,拿去改过啦!”

江雨晴捂住额头,不满道:“改过便改过,那有什么大不得的?我哥的衣服,也常叫人来改的。不过他脾气古怪得很,有一次不该别人动了他的旧衣服,还发了好大的火来着。”

曲星叹气道:“傻子,傻子。这是诗经中一首夫妇之辞,说的是丈夫在朝为官,常穿一身黑色礼服;妻子便常为他修补衣袍,两个人情好绸缪,如胶似漆。丈夫一穿上妻子亲手改制的衣服,见无比合体称身,便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你对女红一窍不通,难道大师兄心中想的会是你不成?”

江雨晴这才吃了一惊,神色也紧张起来:“那……那是谁?莫非……莫非是那个瑟瑟?我一进来便看她不顺眼,原来……原来还瞒着我有这一出。啐!我就说赵瑟这个名字取得不好,竟跟这种下等丫鬟重了……”

忽听萧越开口道:“江大小姐,曲师妹,你们在看什么?”

二人皆有些慌张,忙道:“没有,没有。”只听啪嗒一响,却是书册落地之声。

萧越目光落下,也是一怔,才涩然道:“……这是从前我常读的诗赋,虽本质无邪,但迷情艳意,终究损人清修。如今我也……二位师妹如不嫌弃,自行拿去便是。”说罢,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第四十六章 你有这个真的了

我从丹霞山庄出来,一路心绪万千,一时想:“我见大师兄写过那首诗的,就在千旗山他的住宅里,拿镇纸紧紧压在下面,一点儿边也不露出来。我要看时,他却拿手遮了不许。他心思藏得这样深,连让我给他改一件衣服,也偷偷留下这许多秘密。他从前便一直关怀我、照顾我,若不是裴参军……唉,他也不会和我明说。只怕在我觉察之前,他就已经喜欢我很久很久了。”又想起我在他府上做客时,他命人大张旗鼓,做了玫瑰饼给我;又怕我寂寞,叫了许多灵兽陪我玩耍。甚至更久远之前,他在槐安国屋外等我挽起头发,在秋收堂院中给我整理衣装,在不空山石阶上为我打伞烘干湿衣,桩桩件件,皆在目前。山道中寒风飒飒,吹得我面幕不断荡垂,令我不由摸了摸嘴唇,心想:“那天在水边,假如……假如……不知现在又会如何?”

但这也不过是空想罢了。方才他说得清清楚楚,以后这些绮艳心思,他全都不要了。当日他乍见我和叶疏牵手,震惊竟至失态,想来也是以为我和叶疏已经定情。他谦默君子,自然选择退让,不再对我展露心意。只是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

思来想去,心始终定不下来。最终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想:“想这么多,都已经迟啦!看那江大小姐对他情深一往,两人门当户对,灵质又互为襄补,只怕好事就在近前。到时我亲手给他二人做一套漂漂亮亮的婚服,也算报答了他从前待我的恩情。”

计较已定,便回到秋收堂中,将他送我的一应器用检点出来,一一擦洗干净,或以布袱包裹,或投入箱笼。连他送给我的诗词曲赋,并广叔交给我的十两银子,也一并放入箱中。收拾到那洞仙炉时,见其中玉骨冰莹,鼎身却毫不起眼。遂想:“他将这名贵之物送给我,我又哪里识得?不过白费了好东西罢了。”想从前我在江风吟身边服侍时,也常见许多新鲜宝物送来,样样奇巧,花样百出,还被其他世家子弟背后酸讽,说他家不愧是暴发户,喜欢变着法儿地在人前炫耀。想江雨晴从小见惯天下珍奇,嫁入萧家之后,掌管这些家当自无半点不妥,那瑟瑟姑娘想来也不敢给她这个少夫人脸色看。愈想愈不着边际,狠狠晃了几下脑袋,才将杂念从脑中驱逐出去。

次日师尊果然传话下来,让我每日卯正时分,去往云何洞天练剑。我奉命踏足那青岩小院时,想起上次在这院中受叶白驹几次三番挑衅、不欢而散之事,脚步便有些怯了。

叶疏玉雪般的身影立于小院中央,见我踟蹰不前,抬眸问道:“怎不进来?”

叶白驹在旁捧着他的剑,闻言也哼了一声,道:“就是,磨磨蹭蹭的,我们院子里又没有蛇!”

他说得口气冲,叶疏却似记起了什么,忽然走了过来,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入院中。

我心中一松,浑身的刺也下去了大半。见叶白驹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蓄积了一大股气,刚脱口叫出“主人”二字,叶疏便打断道:“下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叶白驹对他的话不敢有半分违拗,虽然对我撒了老大一个白眼,摔门的声音惊得鸟雀齐飞,却也老老实实呆在房中,不再出来摆动。只是心中对我怨懑不平,常暗中使些小手段,不是在给我的茶水中加些树枝、鸟粪,就是在我和叶疏停招吐纳时,故意在我身旁将笤帚扫得哗哗有声,做出逐客模样。见我不加理会,愈发变本加厉,将落叶都向我扬来,洒得我满头满身都是。

叶疏听见我拍打衣袍之声,睁开眼来,墨瞳只略微一动,叶白驹立刻扔下笤帚,抱头逃进房中,且将门关得紧紧的,似乎生怕他来怪罪。

叶疏与我原本对坐二尺之远,此时便来到我身边,道了声:“你别见怪。”便伸手过来,替我清理身上叶屑。

我忙道:“我没……没怪他。”停了一停,又赶紧道:“他心智不过五六岁,我……枉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自然不能跟小孩子怄气。从前我也见过好些顽皮小童,捉弄起人来,比他还过分得多。有一回我们辛辛苦苦燔了十多斤石灰,一转背的工夫,尽被几个娃娃撒了尿进去……”

叶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的魔纹在朝阳下亦如在闪光一般,距离我面孔极近。修长的手指也伸了过来,轻轻搭在我耳朵上。

我被他手指一触,顿时心跳如雷,连话也说不出了。只觉耳边一轻,叶疏已收回了手,指尖夹着一片黄叶,却是从我头发上摘下的。

我不禁微感失望,匆匆道了声“多谢”,便扶剑起身了。只是心中却暗暗懊恼:“我真是昏了头了,怎会以为他是要亲我的?莫说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就是……就是……唉,他《横波》练了那么久,只怕心中早无情欲之念。我却在这里发白日梦,实在蠢得过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