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绵绵 不夜情 5088 字 6个月前

濮丽人委屈之色更浓,道:“现在信我了么?我知道对不起你,也不敢气恼你娶了别人当老婆,偷偷打听了许久,才将这幅画儿从一个脏兮兮、臭烘烘的地方挖了出来,准备好好地献给你。你……你却拿剑对着人家。”说到此处,竟真的掉下一滴泪来。

她如今幻化的是叶疏的模样,我明知是假,仍见不得这一幕,将头别了开去。再开口时,已气弱了许多:“你是……魔宗首领,与我道宗……势不两立。你走罢!下次见面,我便要出剑了。”

濮丽人久久凝望我,忽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我听她语调中竟有决绝之意,心中一动,抬目与她对视。

只见濮丽人嘴唇轻颤,低声道:“我们上古十二天魔,原本是当年圣仙销三千界之恶,铸成的十二魔身。魔身结神之后,互不服气,缠斗不休。其中脑魔灵智最高,野心最盛,不断改造壮大自身,最终将其余九名魔神吞噬殆尽,成为魔尊。他变体之后,身上不再有血液流动。冷千锋又痴迷剑术,无碍他的大业,这才被他放过。只是我们本就是恶孽所造,无论作何挣扎,终如江心漩涡旁的行船一般,不受控地向他身边跌去。”

我直望着她脸上浮起的鲜红抓痕,只见她苦涩一笑,道:“我是心魔,也就是……人心中的恶念。贪婪、嫉妒、傲慢、欺骗……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勾取恶念之时。瘸子大叔,我见过千千万万人心,谁也不及你干净纯粹。你今日大婚,我本该高高兴兴替你庆贺。可是……我一到这里,便觉心中不安。这山上有个极大的恶念,就在那里,张开大口等着你。”

我见她手指之处,却是今日婚礼的正殿。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反问道:“什么恶念?”

濮丽人摇了摇头,挽住我手,道:“我不知道。你若信我,便与我一同去瞧瞧罢!”

我只觉眼前一花,已不知身在何处。待“睁眼”时,见已在一座青黄的藤架之下,却是师尊在四象殿后的居处。

我心中诧异,只想:“她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只见红影轻动,濮丽人化成的“叶疏”已带着我向内室走去。那是我从万劫城海底回来的养伤之所,师尊在释迦寺受天魔解体之毒后,也曾在此疗养。此时他正背对门口负手而立,仰首望着墙面上一幅空白画像。说来也怪,我曾在这小室中进出多次,却从未注意过眼前这幅画像。

突然之间,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袭来,令我不由咽了口口水。只见青霄真人侧过身来,先打量了“我”一眼,道:“今日婚事要紧,白驹儿先不必出来了。”

濮丽人也淡淡应道:“是。”

青霄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我眼中看去,只见他一袭青袍下的身躯竟不甚肃直,头上也仿佛夹杂了许多细小的白发。

只见他背对我二人,喃喃自语道:“总算一切尘埃落定,最大的障碍也已除去,再无后顾之忧了。以他对你倾心之深,再采三五次,便可将你送入渡劫中期。到时运起横波不灭之法,定可一举破我月盈之命,助为师羽化飞升。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太久了。只是……”

他向濮丽人走来,轻轻拍了拍她喜服肩头:“……疏儿,为难你了。”

第七十九章 我不想再做梦了

我眼前轰然一黑,如坠万丈深渊。濮丽人原本垂眸低目,此时与他轻轻一触,眼睫也不由得惊颤了一下,似在竭力克制退避之意。

青霄真人似也不习惯与人接触,将手收回,一笑道:“你也长大啦,不是那个刚跟师父上山时,哭着鼻子的小娃娃了。那时你年纪还小,心性未坚,身上还有些无用的情衷,如今也已尽数炼去了。为师早知你日后必证大道,但短短百年之间,直臻半步大乘之境,仍是远远出于我意料。很好,不愧是为师最倚重的弟子,不愧是《横波》选中的主人!为师传你万古同悲剑时,便知你定有今日。争奈那九天玄阴之体生得玄奇,被采用时须心无旁骛,死心塌地,才能将效用发挥至最大。当日他从不知梦出来,恼恨你对他无动于衷,还差点对萧越移情别恋。原想以你的天资,任是世上如何难成之事,对你也不过举手之功。惟有这男欢女爱,缠绵情致,你心中分缕皆无,便有天纵之才,亦难仿效。幸而江随云性子软弱,天真愚憨,你只在罗刹海底舍身救了他一命,他便立刻回心转意,省却许多麻烦。否则以为师这孤独之人传授的几招微末手段,又如何能与萧越一争高下?”

我全身如被千刀万刃刺透,他每一句话说出来,便似将沾满鲜血的刃尖又向深处推了一次。只见青霄真人向那空白画像仰头望去,似深有感慨,叹道:“我三百年前破大乘第三重之时,本以为仙门在叩,却不知月之将盈。待要死心认命,偏偏江随云又在不知梦中解出《横波》,其中载有灵犀先祖当年破格飞升之法。早知如此,你在他尸茧未破之时,只要稍对他施以眼色,以他当日对你痴爱之深,定将一颗心悉数奉上,又何须再耗费光阴?可知阴差阳错,天意弄人。说来也奇,萧昭虽以‘率土之滨’得悉他封存于尸茧一事,又花了偌大力气,强行催开异梦天女秘境,想来对他鼎中之物志在必得。他们萧氏一族一心重夺帝位,萧越更是野心勃勃,做得一手好假面功夫,却在江随云当年封印之时无动于衷,白白错过大好良机,实在令人费解。”

我眼前一片浓黑,只是漠然想到:“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嫌我丑罢了。”

青霄真人摇了摇头,伸出一只已露衰老之相的手,掸了掸画像上一处几不可见的尘埃:“罢了,孟还天当日横空出世,将他全盘算计打得稀烂,任他如何巧舌如簧,江随云也不会再信他了。他虽零零碎碎采了几次,江随云心中对你不能忘情,终究是差了一层。如今萧越虽已彻底出局,你却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趁新婚燕尔之际,善加取用为宜。你对他原本无情,时日一久,终怕夜长梦多。何况孟还天已经寄生而出,倾天魔息汇于一身,定将搅动三界血雨腥风。为师以你横波为助,加上斩魔之功,必得一举圆满。这破格传功之法,反逆天道,到时你难免有境界跌落、经脉逆行之苦。原本将江随云一身余力采尽,或可还你凌虚之境。不过为师深知你脾性,非己所有,你连一眼也不会多瞧,毋论动手采用。也罢,以你绝世资质,重聚灵海,飞仙悟道,也只在刹那之间。你我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天上相见,岂不美哉!灵犀先祖在上,定能佑护我叶氏后人。”

只见日光之下,那空白画像上赫然显出一尊仙影来。只见画上之人一袭云锦白袍,仙袂飘飘,超凡入圣。只是背身向内,不见面容。

忽听院中远远传来一声活力十足的叫喊,却是棋盘真人的声音:“青霄老儿,你一对爱徒今日成婚,也不见你摆些喜糖喜果出来招待,忒也小气了!大易宫那几个贫嘴惯了的,正在宾客席上你一言我一语,挖苦你得很呢!”

青霄真人淡淡一笑,脸上一丝异样的狂喜之色顿时隐去,道:“吉时将至,你去罢!江随云想必也已苏醒多时,别叫他等急了。”

我只觉胸口一阵麻木、一阵冰冷,竟控制不住地打起颤来。一只同样发冷的手轻轻抚在“我”的画卷上,只听濮丽人静默片刻,忽道:“为何……不对他言明?”

青霄真人回望他一眼,似长长叹息了一声:“这一句话,当日我命你向他求婚时,你也问过。当时情形紧急,未及详言。疏儿,你性情淡薄,无嗔无喜,却不知世上有另一种人,情根深种,性烈如火。他爱你之时,便是要他将一颗心活活挖出,扔在地下喂狗,他也毫无怨言。但他一旦发觉热爱落空,那一种狠毒报复,亦比常人残忍百倍。这九天玄阴之体,一经双修,功力飞涨,更胜采用之人。你若向他和盘托出,只怕他美梦惊破,对你我皆极为不利。”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眼底竟也流露出一丝惧色:“……便让他一梦不醒,也是好的。反正他爱你入骨,只要在你身边,便心满意足,欢喜无限了。你待他冷淡些,又或不愿见他在眼前,闭关云游去了,几十年、数百年……他也只等着你。”

濮丽人深深垂下头,应了一声:“是。”

青霄真人朝后挥了挥手,身上显出一种大获全胜后的倦懒来,随口道:“是了,‘燕然春风’对你灵识有损,如今他与萧越再无欢好之虞,你不必再读他脑中记忆了。”

我再一恍神间,已回到云何洞天之中。濮丽人也已随之而来,却似有些不敢看我一般,只在旁恨恨骂道:“好哇,我说我怎么看他处处不顺眼,果真是个……天杀的无情郎。瘸子大叔,他们这一窝都不是好人,我看你这婚不结也罢!”

一语未落,只听门外笑语喧天,一群明媚少女高声催道:“随云师兄,你准备好了没有?新郎官可要下来迎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