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沈徽此时并不在皇都之中。

起初是因为去年年初的汛期提前到来,某处河道没有按照殷盛乐规定的标准去检修,被洪水冲垮,本该用于修堤防洪,价值数千两白银的建材无故失踪,牵涉当中的防汛的官员畏罪自尽,继而又牵扯出后续的一系列疑点......沈徽主动请缨前去调查,重修河堤,同时也能顺便巡视一下各地公立书院建设情况。

殷盛乐一开始当然是不想让他出去的,但一想到自己自从登基成了皇帝之后,就连宫门也鲜少能踏出了,憋屈得很,连带着沈徽也和自己一起在宫里种蘑菇,他心里就有种隐约的愧意。

那本书里的男主角,除去被暴君强行留在皇都的那一段时间之外,从没停下过他游历天下的脚步,他是天生向往自由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殷盛乐当然也能看得出沈徽并不甘心始终都被困在同一个地方,重复一日有一日的无聊时光。

他自己先心软了。

而沈徽另有理由。

他一如既往:“臣在外头,才能更好地帮到陛下。”

“河堤的检修早该在去年秋冬时分便已经做完的,却直到入夏以后,汛期来临,才爆发出来,而此事传到皇都,竟又过了整整一个月......”沈徽本能地察觉出这件事很不对劲,他相信殷盛乐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无论这背后究竟有怎样的隐情,但大殷各处的驿站,地方上的官员们,是时候好生梳理一番了。”

他毛遂自荐,要为他的陛下去梳理密集交错的地方官员网络。

这是一件十分得罪人的事情。

但沈徽还是坚信,自己是去做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

“臣是孤家寡人,不要生前利益,也无需身后美名,臣只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多为陛下做些事情。”时光让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愈发平和恬淡。

殷盛乐却已经不像从前一样,固执地要把爱人捆在自己身边了。

他从内卫里找了数十个好手在暗中保护沈徽,明面上又派了一队羽林卫随行,再赐他信物,令其在事情紧急之时,可以调动地方的兵马,若是揪出来贪官污吏,无需上报皇都,便可就地正法。

他挖空了心思地想叫爱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能安全稳妥,而沈徽在离开之后,也没忘记固定地每三日便写一封家书送回来,随着书信而来的,有时候是他在某地寻摸到的新奇话本,有时候是他从树梢摘下的一枚叶签。

又或者。

是一篇罪状,一车囚犯,一颗人头......

陆陆续续送往皇都的东西叫殷盛乐觉得自己没有真的跟沈徽分别,但在心中的思念却愈发地深刻,缠绵在他的每一块骨骼,他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冲出皇都去与沈徽团聚,又或者干脆把人召回来,再不许他离开了。

但殷盛乐到底还是忍耐下了思念,在回送给沈徽的书信中竭力营造出皇都一切皆好的模样,转身便将从各地送来的犯官依律流放或是处斩,从他们死气沉沉的口中挖掘出爱人的另一面貌,细细品咂。

将近一年半的时光过去。

殷盛乐也变得愈发沉静。

但李武毅总觉得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君主似乎变得更加可怖了。

小太子出现在茶馆里,那说明安国长公主或者皇帝必然也在不远的地方。

果然在殷元庭打过招呼过后,便又继续说道:“李伯伯,父亲寻您过去说话呢。”

殷盛乐也是一身寻常打扮,平平常常的布衣,瞧着像个再平凡不过的武人。

“七爷怎地有暇到这儿来了?”李武毅跟着殷元庭走到一处屏风后头,在殷盛乐对面坐下来。

“没什么事,就过来瞧瞧。”棱角分明的面孔已经消磨去他年轻时那咄咄逼人的锐气,转而化作一种内敛的威势,殷盛乐扬起他浓黑的眉,“言心丫头叫平阳伯家那小子气得带着孩子回娘家,闹着要和离呢。”

殷言心是齐王家的双胞胎里的姐姐,从年纪上来算,比殷盛乐还要大一岁,嫁给了平阳伯南黎的次子,羽林卫里一个四品武将,名叫南烨。

“啊?”李武毅一头雾水。

就这点事情,无论是和是离,怎么看,也不至于一国之君带着太子亲自前来吧?

“我家里老父亲放心不下孙女,非要我过来帮他盯着些。”殷盛乐无奈地耸耸肩,他爹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人都慢慢变得糊涂起来了,隐约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