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他竟愣住了。面前可不就是老妈田顺花本人。

田顺花是个利索人,长发通通盘到脑后,一丝不乱,退出卧室的脚步间能看出一点跛脚。

她一边催促着任柯,一边挥舞着拖把,把卧室快速地抹干净。期间拖把杆撞在铁床上,当啷一声响。

任柯转头,床头贴着傅笙在大奖赛夺牌的海报,书桌上摞着一排崭新的紫黄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桌上的日历翻到了2013年4月20日。

不会错的,这一切就是2013年的样子。就是自己刚刚从省队退役的那个暑假。

心脏还在跳动,老妈还好端端的,家还在。

任柯赤着脚走到窗前,猛地拉开有年代感的紫粉色绣花窗帘。楼下是歪歪斜斜一片北方平房。。他猛地抬眼,春天发白的日头灼烧他的双目,两颊一片湿润。

这是美梦吗?

如果是,就让我永远都不要醒。

***

任柯的母亲田顺花是七十年代生人,家里的第三个女儿。她长在白山黑水的山沟沟里,从小村里孩子追赶打闹,谁都跑不过她。突然一天几个外地人来村里选材,就看上了这个芦柴棒一样的小姑娘。家里乐得省一碗口粮,包了一袋小米放在田顺花手上,就让她跟人去外地练什么长跑。八十年代没有什么技巧,日也练夜也跑,跑出了一块不值钱的全国奖牌,和一双畸形的脚。

不过田顺花素来刚强。没轮到分配工作,她就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炒货。脚有伤,她就慢慢走,绝不露怯绝不低头。

苍天有眼,让她碰见了天天买炒货的任志国。他原来是省队举重队的队员,在役成绩突出,登过国际赛场的领奖台。退役后被分配到本市的钢厂工作,工资不多,胜在稳定。

当年任志国在钢厂也是个颇亮眼的棒小伙子。

一到夏天,他在室内苦练出的一身雪亮肌肉在太阳底下直反光,挺翘的臀部和结实的大腿常常让路人回头。

结婚后田顺花问过任志国为啥就看上自己了。任志国痴痴地看着妻子略坠的远山眉、直挺挺的鼻梁,嘿嘿一笑不说话。

再后来世界变化快。偌大个钢厂突然不挣钱了。有一年厂子欠电费,大过年的整个厂区被拉闸了。

任志国第一个拉下脸面上街找活做。拉三轮、铺砖、抹腻子,什么来钱做什么。挣回来的血汗钱都给家里的娘俩花。

小时的任柯吃过最贵的马迭尔雪糕和第一天开业的金拱门,是厂属大院的小伙伴里最让人羡慕的一个。

然而幸福的一切终于一场车祸。

丈夫离世后,田顺花在哀痛之下身上的毛病逐渐爆发。后来任柯从花滑队退役,转而上学,生活日益借据。

两年后她已无力支撑北国冬天高昂的取暖费,翻出早年的煤炉子烧煤取暖。等任柯放学回家,老妈早已经一氧化碳中毒,再也没醒过来。

***

任珂走到客厅,看见老妈端出一大杯牛奶、煮玉米和一大盘鸡胸肉沙拉。

“妈,您这是……”

“问我为啥陪你吃草啊,为了它呗。”田顺花朝鞋架那里努了努嘴。

鞋架上是一双穿旧的冰鞋,黑鞋银刃,一看就被爱护的很好。

“这些年为了你想学花滑,我跟你急过吵过。怎么拉你都拉不到正路上。可这回你退役了,我反倒觉得你这辈子真离不开冰刀了。”田顺花说。

“妈,我真的不滑了,我这个暑假出去打两个月工,新学期一开始就好好追文化课。”任珂道。

田顺花眉毛一挑道“别跟我犟。我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我还不了解。你看你这几天吃饭,高油高糖的一概不碰。昨天我翻出来你的冰鞋一看,分明是刚保养过。我是恨你练体育,可你这是死心退役的状态?”

任柯还要再辩,田顺花抬手止住。

“赶紧吃你的饭,我出去卖货去了。自己的路自己想清楚,别留遗憾。”说着她撑起桌子,微跛着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