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亭的心忽而动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轻轻地揪起,揪出一阵泛酸的甜来。
他说:“我帮你抓海蝎子和海蛇吧。”
在那少年惊慌失措的眼神里,宁时亭又随手挖了个坑,四面拍严实,将身边的海蝎子拿起来丢进去。他耳力了得,闲庭信步地走,一弯腰必然能拎出一只蝎子或是一枚牡蛎。海蛇顺着潮水钻入沙土,预备着向他发起攻击,宁时亭这次出了一点小差错,他被咬了一口,不过照样把海蛇团吧团吧打了个结,一起丢进了坑里。
他说:“过来拿走吧。”
那少年仍狐疑地看着他:“寻常人只要被碰上一下就立刻毙命,你被咬了一口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若不是做出幻术哄骗我的妖怪,那就是神仙。”
宁时亭说:“我本是这里的海族。”
那少年的眼神更加狐疑了。
又伸出手:“把你的筐丢过来吧,带回去时小心。”
宁时亭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海产都塞了进去,随后轻飘飘地将筐还给了那少年。看着少年疑云消退、欢欣雀跃的样子,宁时亭心底却涌现出一些怅然。
他想,如果是顾听霜,必然喜怒不形于色,连卖得的钱都会分文不差匀他一半。顾听霜一直如此,骄横、烈性、沉稳,从不欠人。
这个念头悄然而逝,宁时亭第二个念头是自己居然在遗憾这孩子不是顾听霜,接着一切都悄然而逝,他明白:他想他了。
第121章
回客栈时,宁时亭接到了第二封晴王青鸟的信件,这次不再是墨块,而是直接了当的几个字:“速归。”
顾斐音知道他已经来了冬洲却迟迟不入城,发来这样的信件,显然已经快要动怒了。
宁时亭裹着大氅坐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
青鸟立在窗前,漠然凝视着他,冬洲和西洲的雪不一样,西洲的雪轻小,细细碎碎坠下,冬洲是鹅毛大雪,落在人肩上、眉睫上,久久不化。
宁时亭突然就不那么想给顾斐音回信了,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类似叛逆的倦怠感——他厌倦了日复一日谨小慎微地过活,在每个湿润沉黑的字迹中一遍一遍陈述。
如果要死,他心想,等到穷途末日之时,回到鲛人海岸边,沉入无浪的海,那也是一个自由的归处。
他轻轻搁下笔。
青鸟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样的举动有些不解。
“信我不想写了,请替我带个话。”宁时亭说,“冬洲是生我养我之地,回去复命之前,我还要看望我的恩师。”
青鸟看起来更呆了。
宁时亭却笑了笑,将已经展开的信纸又收了回去。
客栈楼下有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客栈老板和店小二跑来跑去的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宁时亭小憩了一会儿,没能休息好——他一向浅眠,有什么动静都容易惊醒。
后面这些吵嚷声变本加厉,直接到了他的这一层,甚至是隔壁。
宁时亭起了心思出去看看,不过又因为纱罩洗了放在炉火边亮着,出门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恐生出事端,所以作罢。
倒是小二来送菜时非常不好意思地给他赔不是:“公子,隔壁来了个贵客,咱们这边在帮忙上下打点,会吵闹一些。贵客也说要给附近的客人赔个不是,所以送来了一些小礼物,茶水饭钱也都帮忙给了,保证很快就弄完。打扰您休息了,实在不好意思。”
果然是贵客,彬彬有礼打点周全。这个客栈处在冬洲与外界通路的地方,本来就鱼龙混杂,这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宁时亭打开送来的小盒子一看,里边是一枚水龙鳞,性属水,不算很珍贵,但是价格很高,尤其是家家户户冬日必备的法器,可以免除干燥。晚上将水龙鳞放在枕头下面,第二天晨起时便不会口舌发干。
饭菜也升了级,比起宁时亭昨天要的几样小素菜,现在给他添了一道虾羹和许多点心:从九珍合酥到普通甜糕,各样都上了一种。
用过饭后,宁时亭彻底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