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霍峤进来,霍渭平动作顿了顿,而后缓慢移到病床边坐下来不动了。
霍峤上大学以前,父子两人的相处很少,但每一次几乎都几乎是以争吵作结束,少有几个平和温馨的时刻。
现在父子两人见面, 伴随着霍峤的成熟、霍渭平病后的孱弱以及长达六年互不往来的状态,他们再也不会像原来一样充满火药味, 取而代之的是漫长又让人难堪的沉默。
霍峤垂眸看了眼时间,淡淡开口, “今天的飞机, 我回A市了。”
霍渭平的嘴唇动了动, 他两手摊开搭在床沿上, 坐姿依然显出上位者的霸气,他先是沉默不出声,继而像憋不住怒气一样地拧起眉,声音都带上怒火:
“我当年不过打了你一巴掌,你就记恨到现在?”
霍峤听到霍渭平的话,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
他和霍渭平的矛盾积年已久,哪里只是简单的一巴掌就可以总结的。
可霍峤其实从未因那一巴掌记恨过霍渭平,他也从未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霍峤确实因为那一年的走出霍宅而感到解脱,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得以新生。
那些自幼时就积累起来的愤懑与不平也随着他年纪的增长或是尘封于记忆角落或是消散于往昔之风,霍峤未曾回头看,也没有再去想,到了现在,那些事情就都不必再说出口,没那个必要,霍峤也懒得说。
看着霍渭平动怒,霍峤倒是想起了一桩旧事。
两年前陈星野交往了一个学文学的女朋友,会央着陈星野一起去寺庙求签拜佛,一向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倒真用心了那么几个月,说话都变得文绉绉的。
后来陈星野来A市找霍峤喝酒,说起这件事时用了一个词。
“有的人啊,不是没缘分,只是缘分太浅了。”
陈星野放浪不羁地晃着酒杯,“喏,就像霍峤你和你爸,你们就是父子缘浅。”
当时霍峤冷着眉眼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现在想起来心里却认同陈星野的话。
他跟霍渭平,并不适合当父子。
如果是在生意场上碰见,霍峤会将霍渭平放在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高看许多;等他成长到足够高度、能跟霍渭平互扳手腕时,也许更会有棋逢对手的畅快.
但毋庸置疑的是不论哪种相遇,大概都比他们是父子来得要好。
从记事起,霍峤因为冰冷的家庭关系竖起许多尖锐棱角,既刺了别人也扎痛自己,现在他终于足够成熟,学会将那些棱角都一一磨平变成坚固铠甲,现在的他对那个家庭再无所求。
所以当冰冷面纱被揭开展露温情一角时,霍峤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也许霍峤骨子里的性情更像孟翎一些,几乎从未带过他的母亲让年幼的霍峤撞得头破血流,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展示什么才是做自己。
孟翎从未给过霍峤片刻的母爱,却在骨子里、在为数不多的每一次见面里,教会了他冷情。
六年的岁月,沸腾热血也能凉得通透,霍峤早就可以脱离自身客观地看待一切,他不会怨恨霍渭平,也不觉得孟翎的做法有什么不好。
因此霍峤看到霍渭平发怒,也只是很平静地说:“医生说你不宜再动怒。”
霍峤的人生,不管是横向还是纵向,从年龄到事业,都已经迈入了下一个阶段,他不再是那个会跟霍渭平呛声的十几岁少年,就如同霍渭平正在不可逆地徐徐走向衰老。
霍渭平也认识到了这种不同,他像打在一团棉花上无有着落地收了声,威严的姿态突然就显出一点颓势,随后又很快地被他敛了下去。
他似感到头疼地捏捏眉头。
沉闷叹息扩散在病房,霍渭平停顿片刻,声音已平静下来:“我这种情况,以后每五年都是一个坎,估计医院是少不了跑了。”
“你那个公司我看过了,关于你的系统理念,我是觉得大有可为。”
他看向霍峤,“盛海旗下的手机与电脑产线会是你实现抱负最好的平台。”
“回来吧,”霍渭平说:“我把霍氏交给你。”
霍峤从十岁起开始萌生要做出最好的操作系统的想法,起初立足点确实是自家旗下的产品。他虽然不耐烦霍家施加给他的种种压力,但其实并没有想过要逃避责任。
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霍峤被一步步推着前进,人生轨迹变了又变。从来不肯服输的是霍峤,如今终于妥协的是霍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