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榜第一,好一个天阶榜第一!”人群中有向来不服这位小师叔的人传来议论,“走火入魔,残害同门,简直不配入我道门!”
“师父!此事一定有隐情,阿一绝对不可能伤害同门!”司青岚跪下道,“弟子请求彻查此事!”
更多的弟子跟着跪了下来:“师父,弟子们也请求彻查此事!”
笑尘子默了默,道:“好吧。罚衣轻飏静室思过,在此事彻查清楚前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探望。”
……
说是不许人探望,衣轻飏在静室还是迎来了一位客人。
流时在夜色中匆匆出现,一步步逼近蒲团上盘膝静坐的他。
若有旁人在,必然会讶异于许久不曾出现的流时身上的变化,他浑身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气,眼眸布满血丝,皮肤却更加惨白,锁骨上那弯月牙的颜色被映衬得更深。
他提着剑,剑尖陡然直逼衣轻飏纤细的脖颈。
“我最后问你一遍,我师父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衣轻飏仍阖着眸不说话。自打那场雨夜后,他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整个人陷入坐定般的麻木。
剑尖刺入他脖颈脆弱的肌肤。
“你若再不回答,我便当你默认了!”
流时的语调有些疯狂,已接近被逼疯的边缘。
衣轻飏掀起眼皮,喉结艰涩地动了动,终于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出空气中那股腥气的异样。
砰的一声,他重重倒在了地板上。
……
衣轻飏再睁眼时,即使已有预料,但陡然再看见那间噩梦一般的密室,浑身肌肤的每一寸仍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但衣轻飏仍然面色无比平静,准确地抬头望向角落里木架上的“人”。
或许,该称呼他为一半的“人”。他一半的皮肤仍鲜活漂亮,另一半的皮肤却被剥得干净,露出那层美丽皮囊下污浊、脏臭的血肉。
流时远远立在另一边的阴影里,犹如里地狱里复苏的恶魔,重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我师父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你杀了他!”
衣轻飏听见木架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有些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出这样嘶哑、这样可怜的声音。
“我说过很多遍……真相……是你……不相信。”
流时陡然从阴影里走出,癫狂地朝他嘶吼:“你要我相信是我师父求你杀了他?这怎么可能?师父他不可能走火入魔,也不可能残害同门!大家在他的尸首上没有发现任何走火入魔的痕迹!”
“反倒是你——是你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是你走火入魔杀了我师父!还想要骗我?你这个疯子!”
衣轻飏看见那个半人半鬼的东西牵动嘴角,像是在笑。
“最后一句……我也送给你。”
那种如出一辙的笑又让他想起步九八死前的神情。他想起来叶聆风也曾哭着问他:“九九,九八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好不好?好,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和二师姐查个清楚的。”
一行十八个弟子,十七个人的死都需要他来承担。
可没有人问他,是否承担得起。
“你猜我要怎么报复你?”流时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负罪逃跑,叛出师门,就算你从这里出去,外面也全是有关你的通缉。”
“你不想承认杀了我师父?”流时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啊,那我就让全天下逼你认罪。小师叔,当所有人认为你有罪时,你就已经有罪了。”
“这就是你的命,认命吧,也认罪吧。”
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他依稀记得自己度过了漫无边际的四十九天。被铁链锁住了琵琶骨,又被活剥去金丹,修为尽散,皮肤和筋脉被一寸寸割下又上伤药,长好后再重复着前一天的折磨。
有时,他望着密室那扇小小的窗渗进来的惨淡日光,以为这便是他人生最痛苦的折磨了。等到后来才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和这些相比,完全算不得什么。
四十九天后,或许是折磨够了,又或许是腻烦了,衣轻飏被流时带走,抛下了浮幽山。
浮幽山是有名的鬼山。它背靠一道深渊,据说这渊名叫不落渊——最好不要落下去,否则,一旦落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站在不落渊的上空,渊底涌上的狂猎风声便像凄厉的鬼叫,无时无刻不发出渊底鬼魂的哀嚎。
衣轻飏掉了下去,果然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后来他在自己的话本里写道,他衷心地希望,那就是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