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珏怂着脖子:“衣道友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是同门,我还能有什么藏着捏着的地方吗?”
衣轻飏拍拍他肩:“郑道友自己心里清楚便行了。得,继续参观吧。”
郑允珏面上丝毫没受他那番话影响,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便说不定了。继续领他参观,沿山阶而上,终南山山腰是供奉三清的大殿。绕过三清像,背面没供什么神,只放着一枝梨花在净瓶中。
衣轻飏仰头,穹顶隐在阴暗中,勾勒满室壁画。
“全是壁画?”他还第一次见大殿背面画壁画的宫观。
郑允珏暗觑衣轻飏仰起的侧脸,划开旁边的灯符,满室燃起亮堂的灯火。
衣轻飏为这壁画规模骇然。
金壁彩线祥云。
他正头顶的天花板上,正是如此辉煌壮阔,勾勒着天上宫阙,重重叠叠的云团,每一朵云团上都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神仙。
画面最中心,重叠的云团最下方,盘膝而坐一道衣轻飏极熟悉的身影——白衣黑剑,身高肩宽,上半张脸虽模糊了,唇却微微张着。离他最近围了一圈神仙,唇形也清晰,像在和他情绪激动地争论着什么。
衣轻飏怔了许久,目光久久落在中心神君身上:“这……画的是七百多年前论道大会的情景?”
郑允珏打量思索的目光一直停在衣轻飏身上,“是,正是那场规模空前的论道大会,由神君玄微一手主持。”
“他们辩的是什么?”
郑允珏微微勾起唇:“天道异数,该不该活。”
衣轻飏蓦地回头,讶然看向郑允珏。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和他说了?
郑允珏怂怂肩:“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多翻点古籍,也有书记载过的。”
他指向四侧的壁画:“这外面一圈,绘的是三界之内,四面八方。”
有桃花源,人间世,深幽谷……四面八方的神仙受邀,共赴中央的天上宫阙,参加这场七百多年前的盛会。
盛会不设在三清境,而设在任何神仙都能进入的四梵天。就连凡间修士也在画面中出现,他们借阵法神识出窍,旁听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论道大会。
“论道大会召开的背景,便是此前天道刚降下预警,示意异数降生。”
郑允珏说,“天尊便命人向凡间遣下天雷,意欲将异数消灭于未成长之际。前两道天雷都叫异数躲过去了,本以为第三道天雷再无可避,必叫异数神魂俱灭,从此再无转世之机——”
“你也知道了,”郑允珏探究的目光落在衣轻飏身上,“异数没死,玄微遣元神下界,替他挡下了这道雷劫。”
衣轻飏喉头哽涩,眼前浮现大师兄那道白衣翻飞的背影。
郑允珏再指向云团上那些仙人,“天界众人自是震动不已,于是玄微说服天尊,由他主持一场论道大会,决定异数生死。”
“这些神仙持的观点都是异数该灭。唯玄微一人,执意认为,异数之生亦非他本人所能决定,又怎能以不该出生之罪归咎于他。”
郑允珏微讽地勾起唇角:“是有点慈悲心泛滥了吧?若玄微当年未在雷劫前救下异数,往后八百年,牵扯出的所有事都不会再有。”
衣轻飏仰望那道形单影只的神君身影。
独自一人,辩倒咄咄逼人的八方诸神。只为一颗慈悲心。
他眼中酸涩,心中有千言却一句难说。
他第一次见到大师兄,原来正是七百年前雷劫下那道白衣背影。后世一切孽果,皆由那一时的悲悯而缘起。
他因大师兄的悲悯而活,如今,大师兄又是否因了一颗善心而心甘情愿为他改善体质?
善心呵,善心。
“那场大会的结果衣道友可预见了?异数获得了继续活着的机会,但其命格却生生世世锁于八苦塔,待八苦成一劫,即永世难以翻身。”
衣轻飏忽然想到:“天道当初示警过神仙们异数降世,若是天界早已知晓八百年内异数必为天地招致祸患,何以谈及令其生生世世命格锁于八苦塔?这不显得多此一举吗?”
郑允珏眸中带笑:“这个问题问得好,衣道友。原因——我猜的啊,或许是天道当时并未提过异数将来会祸害三界,只是说他之生非大道自然衍化,有违自然伦常?”
衣轻飏淡淡看向他。
郑允珏接着说:“我这么猜就显得阴暗了——天界只是因为异数之生违背大道自然,而觉得不可把控,想要将其消灭。消灭未果,便寻了个正当理由将其命格锁于八苦塔,使其生生世世命数不会脱离天道掌控。”
衣轻飏觉得这个猜测新颖,“若只是如此,天道降给凡间的预言又怎么解释?”
郑允珏“哗”的展开折扇,“天道和天界不是不能直接干预凡间吗?八苦塔的缺陷便是必须成一劫后,命格才彻底无法改变。”
“所以啊,为了让八苦扎扎实实地落在异数身上,前八世,天界必须使点手段——他们干预不了,便让道门之人协助他们呀!”
“你看看,这预言不就只谈了八百年吗?恰恰好,与八苦塔的前八世对上。如此,注定异数在凡间每一世落不得一个善终,而后八苦必成一劫。”
衣轻飏默了片刻。
他懒散地笑开:“若真是如此,天道与天界蛇鼠一窝,想出来的法子可太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