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衣轻飏笑着回头。
虽然不知为何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可大师兄却每次都珍重于与他的告别。借着那稀疏柳枝的掩映,云倏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极快又轻地在他眉心吻了一下,就吻在正中那处淡红眉心痣上。
吻了却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将这个吻停留了许久。
衣轻飏眼睫垂下,被攥住的手腕在大师兄手腕里颤了颤。天知道他有多克制,才不至于把大师兄抵在树上亲个够本。
低下的视线落在大师兄微微踮起的脚尖上,衣轻飏出神望着那点脚尖,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滋味。
那滋味汹涌鼓胀,也平静温暖。
他勾住云倏瘦长的脖颈,抵着他额头轻轻说着无限暧昧的词句,“晚上再见,大师兄。”
衣轻飏将玉佩握进袖中。
就算是短暂的离别,也要定一个长久的再见。
——
余西河的书铺已不再照常开门迎客,衣轻飏轻车熟路往一旁的留了几格门板的小门进去。那只名叫大海的橘猫仍旧万年不动趴在书架,衣轻飏过去顺手撸撸它的毛。
他撸猫的手艺很好,大海舒服得喵喵叫了几声,翻过身去,衣轻飏便顺势撸它肚皮。
大海总让他想起昏君幼年养的那只胖橘——曾经被捉弄地丢往大师兄身上那只胖橘,可惜很早便去了,没活到昏君成年。衣轻飏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叫大海?不会是因为胖大海吧?”
大海被他撸舒服了,便自己睡午觉去,不稀得搭理他。
这时余西河听见动静掀起门帘出来,怔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唤:“七殿下?”
衣轻飏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余大人。”
“殿下来,里面坐,里面坐!”余西河热情招呼他,引他往里面走,“殿下不必再喊我什么大人了,我已是白丁之身,您想喊我什么便喊吧。”
进到里面是个小内室,摆了许多字画。衣轻飏道:“那您老也别称呼我殿下了,我现在也只是个普通道士。”
过了内室,里面别有洞天,是一处小天井,清凉幽静。衣轻飏看了几眼,天井正中种着一棵大杏树,种了有些年头,树干近碗粗。
“您这儿倒是清净。”衣轻飏跟着余西河在廊下一个小几旁坐下,余西河要给他倒茶,衣轻飏忙道,“我自己来,您歇着先。”
“殿……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余西河斟酌问。
衣轻飏上身直起,略微正色,“余老先生,若我与生身父母断绝关系,再也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七殿下,你们还执意刺杀皇帝吗?”
余西河怔了怔,震惊道:“您何必如此?”
衣轻飏避而不答,转而问他:“余老先生,您的妻儿家人呢?”
余西河答道:“我已将他们送至乡下,以防东窗事发时拖累他们。”
衣轻飏淡淡笑道:“您看,祭天大典上刺杀能否成功,您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余西河轻轻摇头,眼阖上又复睁开:“您不必再劝了。您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只是,这是我们的道义,您无需参与,因为本就与您无关。”
“之前贸然将您牵扯进来,是我们莽撞了。”余西河苍老的眼神带了些长辈对晚辈的欣慰,“您在道门一切过得都好,想必陛下和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
“可惜我这个多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伙,这几天才想明白这道理,他们二位将您送入道门那时起,便已是送您斩断尘缘了。”
衣轻飏眸中流露出片刻惘然,似是也回想起往事。
余西河弯下佝偻的腰,深深拜下身:“请您,再受我这个前朝老臣最后一拜。”
衣轻飏未再阻止。
他们都知,此拜,即是永别了。前朝老臣们再也不会打扰他的生活,而他也再无理由劝阻他们改道而行。在这个交叉口,各人走向各人决定要走的路。
衣轻飏出书铺时,最后撸了把大海软乎乎的肚子。街上已是黄昏,城外暗中集结的邪魔外道们这回长了记性,没在大街上朝他大呼小叫,而是寄给他传信符纸。
一切准备就绪,皆在祭天大会那天。
各人的道终究各人走,撞了南墙也好,赔了性命也好,也是各人来祭。是否值得,也只有自己清楚。
——
衣轻飏没回玄天观,而是趁着天没黑打了坛酒,出了西门,在野林草丛深处,刻着怀陵的那块大石前一一浇下。
爹,娘。他在心里说,我不会后悔我今日决定的路,即便它九死一生,也有过轮回几世的前车之鉴。
你们送我上山修道,只是想我长命百岁,却阴差阳错让我遇到了无法替代的那个人,寻到了不断轮回、索然无味的人生之意义,悟得了各人该得的那条道。
既如此,何来有悔?
应该是——
“幸甚至哉。”他絮絮念出声。
他浇完那坛酒,草丛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却女子装扮的人从身后走来,半跪在地:“主上,明日祭天大典,一切准备就绪。”
衣轻飏点头,将空坛子放在石碑前。
“长乩啊,”他转身带着笑意说,“我带你认识个同伴,相信你们会处得很好的。”
长乩仰头露出疑惑表情。
“他叫言弃。”衣轻飏垂眸笑道,“却是我见过的,最不轻言放弃的几个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