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掌门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听贫道一句劝,不是你的,就莫要去想、莫要去念了。”
“你这套道理没道理。”衣轻飏摇头站起。手中的瓜子正好磕完,他将瓜子皮捧倒进郑掌门衣兜里,在郑允珏骂娘以前,利落地跳下走廊,转身潇洒至极开口。
已渐成熟的嗓音仍旧保留少年时的清澈,夜色里掷地有声。
“是谁规定的——这东西属于我还是不属于我,该我得还是不该我得呢?”
他平和地笑着眨了下眼,语气却透着蔑然:“是——天道?他人?陈规还是人言?”
晚风时起,拂动年轻人衣袂与乌发,意气风发的模样使廊下的另一人久久怔愣,眼前人与记忆中的画面逐渐重合,让郑允珏也一时忘记今夕何夕。
风声与蝉鸣中,只听那模样动人心魄的年轻人如此说——
“我的事情,只有我认定了才算。天道说的,旁人说的,都不算。”
——
客栈里,步九八咬着手指头狂翻手中话本。
他来回翻来翻去,百思不得其解,看向一旁的叶聆风:“九七,署名也没变啊,这真是九九写的?这小子突然转性了?”
实在不怪步九八大惊小怪,这回的话本真是一该往日画风。
以前,九九笔下的人物要么从头落魄到尾,几番大转折,在大家以为主角终于要觉醒了的时候——
欸,它就是硬不转,硬不折。
从头到尾向广大读者揭示了一条人间至理:生来草包,注定一辈子都草包。生来蠢蛋,注定一辈子都蠢蛋。
还有的呢,主角开局很高端,出身名门,天赋极高,要么将军之孙,要么皇帝之子。
然后总会遇到那么几个小人,几回阴差阳错,落入绝境后几番咬牙挣扎、不肯屈服,眼见读者都为主角流了几条手帕的泪了,也该来个峰回路转了吧——
欸,它就完结了。
娘的!谁还看这种狗东西谁就是狗!
呸呸呸,狗都不看!
但听说,话本大佬又出新本子了——
欸,真香。
接着更香的事情发生了。
读者们都料定这狗东西绝对不会转、绝对不会折、手帕都备好了的时候,欸,它这回突然给了你个大转折!
大——转折!
步九八把书狠狠拍在桌上:“狗东西!”
“我们又被他给玩了!”
叶聆风却忙着手帕拭泪:“呜呜呜他们能在一起真的太好了,呜呜呜九九终于当了回人,呜呜呜我哭死……”
这次,话本主角是富商之女——这开局很符合九九一贯画风。女主角幼年多病,爱上位救了她命的道士,长大后却被父母强行安排,嫁给太守之子……这剧情很眼熟。
很多买了新话本的读者越看越骂娘——
这不是曾经卖过一次的话本吗?
大家都知道剧情了,后面不就是女主角遇上山贼,被道士相救,最终为拒强行安排的婚事,削发出家,最终于道观咳血而亡吗?
正骂娘,以为写话本的诓钱呢,翻到后面,却发现渐渐变了味——
道士护送姑娘回去,嗯,是该送回去了呢……
嗯?怎么还不送回去?
偏了偏了啊!敲!这就私奔了?真的私奔了?
真的私、奔、了!
这一严重违背礼法、应该浸一万遍猪笼的情节,居然真被堂而皇之写了出来,在广大读者间掀起惊涛骇浪。闺阁女子想也不敢想,书生学子瞠目结舌,官员大儒则拍案惊愤——
禁书!禁书啊!
但当今皇帝却对此书态度暧昧,虽面上明令禁止,可私下兜售仍旧火热,迟迟不见官府有什么大的打击动作。
至于正邪修士之间?这书简直人手一本了。
尤其在邪道卖得极火。这般惊世骇俗的书,比之一般凡人写的文绉绉话本,更合他们的胃口。
步九八虽然嘴上骂,但同情主角遭遇的他,又怎会不为他们有个好结局而高兴呢?只是还是气不过,又这么轻轻松松被九九这个不擅长当人的玩意儿给捉弄了。
“九九人呢?怎么还不起床?”
步九八嘟囔着,把看了好几遍的话本小心收进包袱里,正要气冲冲去敲隔壁门。
门却自己开了,衣轻飏打着哈欠走出来,浑身勉强算得上收拾妥帖,眼角还噙着泪花,迷迷糊糊的。
声音懒懒的。
“吃早饭了?”
“你昨晚上做贼去了?”步九八没好气,“别人午饭都吃上了!吃吃吃,懒鬼什么都不配吃!”
两边各站着九七和九八,衣轻飏一手搭上一个,活似享齐人之福的老大爷:“走走走,下楼去,九八请客吃午饭喽!”
步九八:“谁要请你啦?!”
叶九七正经道:“谢谢九八爷爷的打赏,赐饭之恩永不敢忘。”
步九八去扯他脸皮:“什么时候跟衣九□□到一个厚度了?”
衣轻飏在中间拍掉他手:“啧,不准调戏我徒儿。”
叶九七臊着脸皮往九九肩窝里一偎:“还是师父父待徒儿最好。”
步九八侧头一呕:“你们……没脸看啊没脸看!”
三人像刚读启蒙读本的小鬼私塾下课似的,幼稚地你推我挤下楼。动静不小,底下大堂好些人都抬头看过去。
“咳……”
三人齐齐咳嗽,鉴于仍身着弟子服,不得不考虑清都山在北方一带的脸面,三人恢复正经模样,装作正经道士。
腰杆挺直,步履仪态顷刻间便挑不出任何差错,仙风道骨玄门高徒,往角落一坐。
小二忙过来擦桌擦凳,问几位道爷吃什么菜。
正经道士没装住一刻钟,便在孔方兄前原形毕露,仨脑袋在桌上挤兑一起,嘟嘟囔囔商量好一会儿,最后你手背我手心决定了谁来买单。
结果,正应了昨晚衣轻飏夜访紫虚观时,郑掌门那一句故作高深的话:是你的,便如何也躲不过,无论是福还是祸。
步九八哭丧着脸数银子:“你们悠着点,这是我全部积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