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珏打坐冥思,拂尘垂在脚边,此刻只要不开口,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忽然有股怨灵之气盘旋空中,像是隐隐召唤着他。郑允珏似有所感地睁眼,有什么东西自南方来,催他入障。
“看来,”他自顾自地念叨,“他们已经找到通天神树了。”
与此同时,京师重重宫阙之中,书案前埋头批读奏章的皇帝元征,毫无预兆地忽然倒下。
近前侍从惊慌中急唤太医,却发现皇帝只是不明缘由地陷入昏睡,像是神魂被强行唤走。
——
啪嗒——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衣轻飏脸上。
眼皮子微颤,而后蓦地掀开。
透过破破烂烂的屋顶,又有雨水滴在他眼皮上。
衣轻飏闭了闭眼,从地上爬起,扶着脑袋有些茫然。
他是谁……来着?
他……有名字吗?
低头看了看,浑身衣衫破旧,黑得几乎看不清原来颜色,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儿。
四肢短小,孩子的身体本就脆弱,何况长期营养不良,活脱脱一根风一吹就倒的豆芽菜。
但是,也不要小看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孩子。
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穿梭于大街小巷最不起眼、最臭气熏天的地界,仅仅一些残羹剩菜便能养活他们,一点病痛也打不倒他们。也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他们摔倒了也从不哭泣,而是默默爬起来,不给别人挡道。就像水沟里的蟑螂一样,让人见了生厌,却又一直顽强地活在那些阴暗处。
至于能活多久?
能活一天便是一天呗。
这个没有名字的孩子只略微茫然一会儿,便想起了短暂的过去。虽然这些记忆不怎么美好,从记事起便是要饭、挨打、找吃的,以及要饭、挨打、找吃的……
但至少他想起自己是谁了。
“阿一……”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属于男人的声音,似乎在低沉地、轻缓地唤他。
却有一种道不出的溺爱与温柔。
他恍然地向四周看去。小小的一间破观里,墙根下坐满躲雨的流浪汉,老的少的都有,各自都拥着破衣瑟瑟发颤,任他的视线看过来也没有任何反应,脸上都带着麻木漠然的表情。
那道声音……是幻觉吗?
阿一恍恍惚惚地在湿地面上坐下,抱着膝盖发呆。
是啊,怎么会有人,这么温柔地唤他呢?
“阿一!”忽然有个人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便落回现实。
他看过去,是平时一起讨饭时遇见的一个小伙伴。男孩喊了他一声,便朝他挤眉弄眼,昂头向道观外示意。
这个表情阿一见过不止一次。一般情况,是让他配合对方做些坏事,小偷小摸之类的。
他一般也不太搭理对方。但男孩疯狂的挤眉弄眼,外加观门口也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和甩伞的声音,阿一还是好奇地看了过去。
是一个道士。
身形颀长高挑的道士。一身白衣,布的。洗了很多次的样子,带着清新的皂荚味和雨水的气息。
但光是这份如雪的干净和仙人般的风姿,便足以令小孩自惭形秽,不敢再看了。
他暗自琢磨着为何对方会来这躲雨,又恍然想起这其实是间道观,破是破了点,但也算是他们鸠占鹊巢抢了别人的地盘。小孩忍不住再看,视线往上,移到了那张脸上。
眉目深邃,俊美似一块无瑕的玉。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人,一时连呼吸也忘记,似乎害怕吸了口气发出的动静就会惊扰对方似的。
道士正收好白纸伞,浅淡的目光随意扫了下四周,不知是不是阿一的错觉,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阿一紧张得背弓起,目光慌乱地别开,像一只应激的小猫。
道士脚步微顿,走向了他。
小孩一下冻住。刚才疯狂乱动,现在一动也不敢动,埋下头装什么也没看见。
道士路过他身边,他闻到了另一股味道。除了清新的皂荚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微辛的味道。闻一口,似乎便让心神都镇静了。
小孩因祸得福地慢慢恢复冷静。
他转过身,看那道士向神像拜了三揖,又徒手去扯神像脸上那些蛛丝。
不止是小孩在看他,道观里的人几乎都悄悄打量着这个道士。
“阿一。”刚才的男孩又拍了拍他,阿一蹙起眉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他,男孩小声说:“咱们去向他讨些钱,道士应该更容易给钱的吧?”
阿一悄悄看了一眼那道士,有些兴致缺缺:“我不去。”
男孩嘀咕了他几句,伙同另一些孩子朝那道士围过去。他们装得十足可怜,什么十几天没吃过饭了,前几天夜里还冷死几个同伴之类的话,让阿一颇有些看不上眼。
若是让他去,当场就能给对方掉一篓泪珠子,收都收不住的那种。不像这些人,假哭半天也没哭出一滴。
那道士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听完他们叙述,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铜板。每人五个,分给他们。
这下全道观的人眼睛都亮了,一边喊着“神仙下凡”,一边挤过来要钱。这道士在他们眼里几乎散发着金光,什么神仙下凡,分明是散财童子在世。
阿一都看呆了。
甚至有个小伙伴,跑过来分给他三枚铜板,“喏,那位道长说给你的。阿一,我就不和你客气,拿了两枚当辛苦费了。”
散完财后,那道士便一直坐在神像下,盘腿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