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远棠没穿上阵杀敌时装备的轻甲,仍是同多年前站在此处接过成帝手中的诏书时无二的一身白衣, 宽大的袖摆垂落,长身鹤立, 一身傲骨。
他垂眸, 温言莞尔:“既然陛下抬爱,臣如何会不从?”
向言朝敛了眸光, 原本想要出声的话顷刻消散, 再没有看他。
也不知道盛远棠和新帝聊了些什么,反正最后盛远棠仍是顶着前朝将领的名头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了;不仅出来,新帝甚至真的应了当初下发召回圣旨时说的嘉奖,特地为他办了场宫宴。
明面上说给人接风洗尘, 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时机到了,终于准备一次性处理那些前朝党派余孽。
师瑜身上的伤处原本已经被止住血好好包扎着, 本该是要静养的时候,偏偏他自身受不得从牢狱里带出来的那一身血污尘土,刚刚恢复了点力气便叫人给他拿干净的衣服洗了个澡,最后一身水汽地被赶来的大夫拧着眉头念叨了半个时辰。
大夫被王诸请来,项上的人头和他的身体状况息息相关,好不容易将他再次渗血的伤口重新上好药,大笔一挥写了三四张方子,用药一样比一样苦,恨不得用汤药的味道叫他学会什么叫惜命再把这俩字刻进脑仁里。
就是可惜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师瑜闻不得药味。
大夫最开始还不信,可是亲眼见过对方听着他的苦口婆心咽下半碗汤药最后却又尽数吐出来吐得脸色惨白后,就再不敢让对方尝试了。
向言朝下朝回来后,大夫已经来过又离开了:“师大人。”
师瑜捏着根从红嘴鸟身上掉下来的羽毛,拿尾端去戳那只鸟:“见过盛小将军了?”
向言朝走到床前,拉开一把椅子。
师瑜放下羽毛:“见到了,但没说上话?”
向言朝单手支颐,不带什么情绪地称赞一句:“师大人不愧能得当初成帝那般宠爱,当真会洞察人心。”
师瑜:“多谢。”
“若是谢我方才那句话便免了,若是谢我将你从牢狱里带出来,”向言朝抬眸,“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知道。”
当初在牢里,他昏迷前两人谈话终止的地方:
——他周围的至交故友这么多,若没有造反一事,他真的记得你是谁么?
——他记得的。
为什么这么说?记得什么?
向言朝不知道,但他想知道,想听到对方故意没说完的后半句,对方就不能死。
师瑜道:“但现在我暂时不能说。”
只有这一个砝码,君子尚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他也谈不上君子,顶多就是个大难不死的孤魂。
向言朝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丞相从小到大怎么养育的他,身上没多少尔虞我诈里浸泡出来的硝烟味,情绪表露出来的部分也少,再生气对外也不会叫人觉得失礼,一身世家公子的钟灵气,直截了当:“那你想要什么?”
“新帝想我死,我要一个他不会杀我的理由。”
“师大人未免太高看我了,就算是我也没资格忤逆父皇的意思。”
“不需要你出手。”师瑜望着他,“今晚宫中不是有场为盛将军而办的宫宴么?小公子只要带我进去,我自己会跟新帝要那一纸圣谕。”
向言朝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袍,袍子太宽,长袖自手肘处被对折挽起,褶皱下那双手腕上纱布缠了好几圈,末尾松松垮垮地扎进内侧,缚住清瘦的指节,却没掩住那副天生的好骨相。
他问:“就你这幅模样?”
看着着实太凄惨了些。
红嘴鸟轻轻啄着他手腕上的纱布,师瑜重新捻起羽毛将它扫开:“我只是受伤,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