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羽换了一套墨蓝色的粗麻布衣裤,左手拿着牛角杵,右手插在兜里,陡然看见顾长愿,脸一僵,飞快地从他身边绕过。顾长愿伸手一抓,拽住岐羽的胳膊。
“啊!”岐羽大叫一声,把顾长愿叫愣了:吓着她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抓了岐羽,几乎是看岐羽埋着头,一副躲着他的样子,下意识就伸手了。
“我给你拿了药。”顾长愿愧疚地说。
岐羽楞楞张着嘴,眼神飘忽不定,顾长愿和边庭面面相觑。半晌,岐羽低下头,手掌在裤子上擦了两下,撸起袖子,露出糊着药膏的手臂。顾长愿闻了闻,是丁茄和苦良姜,治跌打损伤的。
“自己涂的?”
岐羽点头。
“听说腿也伤了?”
顾长愿蹲下,岐羽猛地退了两步,几乎退回屋里,过了一会儿,颤颤撸起裤腿。顾长愿见她脚踝也涂了丁茄,放下心来,“要不还是涂一点我的?会好得快点。”
岐羽紧抿着嘴,偷瞄了一眼帐篷前的长队,顾长愿顺着岐羽的视线,见有人看过来,交头接耳,窸窸窣窣,不由得紧张。岐羽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跑回屋,顾长愿下意识又要抓,想起刚刚吓着她了,又收回手。
岐羽钻进里屋,警觉地望着门帘,在脚步声逼近前,把口袋里的东西塞回枕头下。
同一时间,顾长愿走了进来。
第一百零一章 复仇(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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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愿进屋,岐羽晃着两条枯瘦的腿冲着他笑。顾长愿恍惚了一下,好像刚才看到的惊慌都是错觉,他有些迷惑,但看岐羽笑滋滋的,不由得放松下来。
腿上和胳膊都是擦伤,说不清是树枝还是被石块擦的,岐羽瘦胳膊瘦腿,没半两肉,几道刮痕都像直接刮进骨头里。
最糟糕的是手指。
“这是挖了什么?”细瘦如柴的手指被磨得像被火烧过的草垛子,又烂又糙,好像一碰就咯嚓咯嚓地蹩断了。食指指甲几乎被磨光,只剩下靠近甲床的一小块。岐羽望着自己的手,眉头拧得紧紧的。顾长愿挖了一小坨药膏在手心温热,抬眼对上岐羽的眼神,岐羽一颤,不安地扭动,双手直往回缩。
“包扎一下吧?”顾长愿抓着没放,用纱布轻缠着她的手指,忽地手上一湿,一滴眼泪在他手背化开。
岐羽哭了?
“弄疼你了?”顾长愿慌张道。
岐羽紧抿着嘴,摇摇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回哨所的时候,夜很深了,岛上的夜总是来得很快,上一秒还是晚霞满天,下一秒就伸手不见五指。顾长愿倚着车窗,见道路两旁树影婆娑,心里跟着起伏不定,乱糟糟的。
“那种感觉又冒出来了。”他喃喃道。
边庭看向顾长愿,放慢车速。
“就是岐羽冒雨到哨所那次,闹得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最后也没搞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说她是想救岐舟?”可又不愿背叛婳娘,所以左右为难。
“那是我猜的……”何况等他想到这一点,是在婳娘说了火祭的缘由之后。这次呢?岐羽趁夜跑进雨林只为给婳娘上坟?顾长愿忧心忡忡:“这次又是什么?”
边庭深深看了顾长愿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重重握住了他的手。
回了哨所,顾长愿辗转难眠,一闭上眼就是岐羽残破的手指。周遭静悄悄的,岐羽血淋淋的五指却在他眼前一直绕,木梳子一样的关节骨好像随时能顶破皮肉,直喇喇地刺出来。不一会儿,岐羽的手无声延展开,手指越伸越长,像扭曲的藤蔓,缠缠绕绕,蒙住了他的眼。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漆黑一片,黑暗沉沉压来……
又来了,熟悉的梦境——漆黑的房间,灰白的墙面,无法逃离的黑暗……
顾长愿艰难地喘息,好像被人捂住了口鼻,在床上翻滚,有人忽然拍了他两下,他猛地睁开眼,对上舒砚关切的眼神。
“做噩梦了?”舒砚刚洗完澡,头顶着浴巾。
顾长愿看了看左右,长呼了一口气:“……是啊,做噩梦了……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