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若是顾九思不入圈套送死,柳玉茹活不下来。
若是顾九思入圈套生死……柳玉茹怕是,也活不下来。
终归是个死局。
印红焦急想要求着所有人,然而所有人都没说话,大家都看着柳玉茹,片刻后,柳玉茹终于出声:“那烦请王大人稍候,妾身梳洗过后,这就出府。”
“半个时辰。”
王树生立刻道:“半个时辰,我不见人,便烧了这府衙。”
“好。”
柳玉茹一声应下,她转过身去,同印红道:“去打水,我洗个澡。”
印红站着没动,柳玉茹往屋里去,冷静道:“打水。”
印红清楚柳玉茹声音里的警告,她红着眼,跺了跺脚,便领着人去打水了。
柳玉茹去翻了新的衣服出来,然后翻出了顾九思给她买的首饰,然后卸了头发。
之后,她仿佛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一般,沐浴,更衣,挽发,画上精致的妆容,插入镶白玉坠珠步摇在两侧,而后站起身来,套上紫色落白花大衫,展开双臂,由暖好的香球熨烫过衣衫周身。
等做完这一切,外面传来木南的声音道:“夫人,快半个时辰了。”
柳玉茹应了声,平静道:“开门吧。”
说完之后,大门打开,柳玉茹便见所有人列成两排站在门外,她抬眼往外看去,神色平静又从容。李玉昌看着她,心有不忍,慢慢道:“顾夫人,你……”
不等他说完,柳玉茹却是笑起来:“李大人不必多想。”
柳玉茹平静道:“大家都会平安。”
李玉昌听到这话,也不知柳玉茹是安慰,还是不明白她此去的意义。可他却也不能在此时多说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柳玉茹提步出门,所有人目送着她,她一路没有回头,姿态镇定从容。
也不知是谁起头,侍卫突然跪了下来,带了哽咽道:“恭送夫人。”
而后那两排侍卫如同浪潮一般,随着柳玉茹不徐不疾的脚步,一路往前跪了下去。一声接一声道:“恭送夫人,恭送夫人。”
柳玉茹没有停步,没有说话,亦没有回头。
这一切是她当受的。
所有人都知道,本来作为夫人,她应当在内院,成为所有人护着的最后一人。哪怕他们全部战死前方,这位女子,也要成为最后一位离去的人。
然而她却选择了以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以女子孱弱之身护在他们身前。
柳玉茹走到门前,她看着血迹斑斑的县衙大门,终于才停住步子,片刻后,她转过身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轻轻躬身。
“谢过诸君。”
听到这句话,洛子商睫毛颤了颤。
他在柳玉茹转身前一刻,突然出声:“柳玉茹!”
柳玉茹顿住步子,他终于道:“我带你回扬州。”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柳玉茹沉稳两个字:“开门。”
门“吱呀”出声,缓缓打开,而后柳玉茹便看见外面站着的人。
他们密密麻麻,王树生站在最前方,带着他们犹如修罗地狱而来的厉鬼,隔着一道门,与他们阴阳相望。
门后是生,门外是死。
而柳玉茹朝着王树生微微一福,温和的语调道:“王公子。”
“顾夫人。”
王树生笑着回礼,随后道:“请吧。”
柳玉茹点点头,毫不犹豫踏过门槛,走了出去。
等她下了台阶,回过头去,看见府衙的门还没关,所有人都看着她,似乎她只要愿意回头,便能回去。柳玉茹轻轻一笑,却是道:“关门吧。”
“夫人!”
印红终于忍不住,嚎哭出声来,朝着柳玉茹就要奔过去,却被木南一把抓住,他控制住她,颤抖着身子,没有说话。
柳玉茹挥了挥手,再说了一遍:“关门吧。”
门缓缓关上,柳玉茹也回了头,转身看向城楼,同王树生道:“是要上城楼吗?”
“顾夫人似乎一点都不怕?”
王树生对柳玉茹的模样有些诧异,不由得询问出声来。柳玉茹在他的指引下上了马车,两人一同进了马车,柳玉茹淡道:“我怕什么?”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无非是拿我威胁顾九思,让他一步一步就范,最后被你所擒。”
“你觉得顾九思愿意用他的命换你的吗?”
王树生觉得有些意思,看着柳玉茹道:“我听闻你们感情很好。”
“你觉得会吗?”柳玉茹看着王树生,王树生笑起来,“你认为我是怎么想的呢?”
“你觉得不会。”柳玉茹肯定开口,王树生点头道,“所以我会怎么利用好你?反正你也威胁不了顾九思。”
“他不会用他的命换我的命,可我的死却能干扰他。你应当设置了很多弓箭手埋伏他,若你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必然会乱了心,然后你再动手。”
王树生有些笑不出来了,柳玉茹平静道:“你以为,我能想到,他想不到吗?”
“他比我聪明得多。”
“那又这么样?”王树生终于板了脸,“就算他知道,他就不会□□扰了?”
“王树生,”柳玉茹劝他,“你还有回头路。”
“我还有回头路?”王树生嘲讽出声,“你别为你那好夫君来当说客了。我干过这么多事儿,还刺杀他,如今还指挥军队困了县衙,你说我还有回头路?你倒是告诉我,顾九思会饶我不死?”
柳玉茹不说话了,王树生接着道:“他让沈明杀了我爹,如今又想杀了我,今日我就算取不了他的性命,至少我也要取了他家人的。我要让他就算活着,也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你是为他死的。”???c0
王树生一把捏住柳玉茹的下巴,狠道:“你要记得恨他,若不是他一定要修什么狗屁黄河,查什么案子,为什么百姓求公道,你就不会死了,知道吗?”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却是道:“我是被你杀的。”
她一双眼平静得令人害怕:“我若要恨,也是恨你。若要诅咒,也当诅咒你。”
王树生没说话了,他死死盯着她,许久后,他一把推开她,怒道:“疯婆子。”
两人一起到了城楼,如今已经接近清晨,天正是最黑的时候,王树生让人将柳玉茹绑了,挂在城楼上。
柳玉茹一直没说话,她没受过这样的苦,手被吊起来,感觉粗绳磨擦在她鲜嫩的皮肤上,她忍不住疼得哆嗦。
王树生笑起来:“终究是个女人。”
柳玉茹没有说话,她被绑好之后,就吊在城楼上,她不愿去多想了,就闭上眼睛,一直挂在高处。
天慢慢亮起来,周边鸟雀鸣叫,从山林中纷飞而起。
柳玉茹听见远方传来青年嘹亮的歌声,那声音熟悉又遥远,似乎是她那年生日,少年高歌欢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