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第 26 章

易老夫人转身,“我先回房睡了。”

“奶奶。”黎蔚突然叫住她。

“什么事?”

她犹豫很久,冲易老夫人轻轻笑了笑,“谢谢。”

易老夫人僵在原地,久久没有转过身来,背影萧条,肩膀渐渐颤抖起来。

“对不起,”老夫人最后也还是没有转过身,哑着声音说,“这是奶奶欠你很多年的道歉。”

为了弥补当年被父母放弃的英郁,这么多年选择忽视了另一个孙子,老夫人常常这样安慰自己,英朗什么都有了,儿子儿媳把一切能给的都给了他,英郁实在可怜,所以她才事事以英郁的想法优先,因为英朗不需要弥补,而英郁太需要。

直到几年前她提出让英朗代替英郁娶梁氏千金,英朗直接拒绝,二话不说搬出了易宅。

英朗从来没对她的偏爱有任何怨言,甚至他自己明白,他欠了弟弟很多,所以默默承受着弟弟的无理取闹,已经她这个做奶奶的因为弟弟,而对他提出的诸多不合理的要求。

奶奶,是不是要我把命赔给英郁,这债才能还清。

这是英朗搬走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祖孙俩的关系极度恶化,兄弟俩宛如仇人,在公司针锋相对,在家也是水火不容。

以至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英朗连过年都不回家了。

人越活越糊涂,又越活越明白家人的好。

直到今天孙子的一句“谢谢”,任何的矛盾和误解都消失了。

血亲之间的羁绊本来就说不清也道不明,仅仅用恩怨两个字很难概括。

托易英朗的福,黎蔚吃了顿久违多年的家常面。

她没急着回房间,而是先去了易英郁的房间。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谁?”

“我,”黎蔚怕他听不出来,又补了句,“你哥。”

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后来才问了句,“你来干什么?”

“我有话对你说。”

脚步声响起,房门被打开了。

易英郁刚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给人感觉柔和了很多,斯斯文文的没有攻击性。

他没戴眼镜,清淡细长的双眸就那么直直的撞进她的眼里。

易英郁让开两步,吸水毛巾搭在头发上,便擦头发边说:“如果是有关黎蔚的,我无可奉告。”

黎蔚尴尬地笑了两声,跟着易英郁走进了房间。

装修风格比易英朗的稍微活泼些,但还是充满了冰冷的气味。

唯独床头柜上的照片还有那么点人情味。

居然和易英朗的如出一辙,一家人很多年前的全家福,不同的是还多摆了个相框。

同样稚嫩青春的两张小脸,冲着镜头笑得特别开心。

黎蔚一直觉得奇怪,照片已经摆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俩兄弟都不换一换新的。

“这照片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换新的?”

她本来只是随口问,因为觉得和易英郁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不想让气氛那么尴尬,也没指望易英郁真的回答她。

“那也要有新的让我换,”易英郁转头睨着她,语气不耐,“这么多年就拍了这几张,怎么换?”

黎蔚哑口无言。

原来这是仅存的全家福,她又看了眼那张兄弟照,原来那也是易英朗和易英郁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合照。

照片原本是替人储存美好回忆的东西,这一家子的就这样白白错失了这么多年的机会。

她提议,“那我们现在照也行啊,这照片都这么久了,都认不出这上面的谁是谁了。”

易英郁不明所以,“照什么?”

“合照啊,”黎蔚走过去,打开手机的相机功能,“来,我们照一个。”

易英郁退后几步,像看鬼似的看着她,“你吃错药了?”

“我正常得很。”她说。

“好端端的照什么相。”易英郁满脸抗拒。

“照相也需要理由吗?想照就照了啊,我想跟你合照,所以我们就照一张啊。”

易英郁还是警惕的看着她,“为什么要跟我合照?”

黎蔚语气理所应当,“你是我弟弟,做哥哥的想跟弟弟照一张相,需要理由吗?”

易英郁听到这个词突然就恼了,“别说你是我哥哥,你也担得起这个称呼吗?”

黎蔚突然平静下来,认真的看着他,“我告诉你,如果易英朗担不起哥哥的称呼,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担得起你叫他一声哥哥。”

易英郁冷笑两声,“如果你是过来吵架的,那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了。”

“我就是看不惯兄弟俩之间这么别扭,你们姓易的都这么别扭,难怪关系这么差!”黎蔚脱口而出这些抱怨,连话都没收住。

易英郁皱眉看着她,“什么我们姓易的?”

“我以为有什么血海深仇才搞成今天这样,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什么拖到现在,难道一家人每天吵架你就高兴了?”

“易英朗,你到底搞什么?”

黎蔚调整了下心情,继续说:“不要叫我易英朗,叫我哥哥,我是你哥哥。对,你是很可怜,我承认,俩兄弟一起被绑架,兄弟俩之间只能选一个,家人选择了哥哥,你这个做弟弟的觉得被放弃了,觉得自己没人爱,变成现在这样,我能理解。”

“但是你想想,易…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胡闹,我忍了,你不想做的,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你做了,奶奶偏爱你,我什么都没有说,只要你开口说一句你想要易氏,做哥哥的愿意立马卷铺盖走人。当初被绑架的明明是两个人,你是受害者,哥哥就不是?凭什么只有你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的偏爱?如果当年他们选择的是你,是不是现在角色就应该换过来,处处忍让迁就的该是你易英郁?”

黎蔚一连说了大串,都是替易英朗说出来的。

这姓易的一个两个,个个都比她聪明,比她有能力,却连这种事都需要她来解决。

她没有家人,所以比任何人都知道家人的可贵。

虽然之后兄弟俩都被救出来了,但他们的父母却在这件事后生了病,当初万般无奈下做出的选择,不但让兄弟俩决裂,也让他们的身体彻底被愧疚和无奈的情绪压垮,没几年就过世了。

如果说他们的父母只爱易英朗,不爱易英郁,黎蔚是不信的。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至今还停留在记忆中。

易英郁记起了当时废弃的工厂中,哥哥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护住他,替他挡下了绑匪的皮鞭,不断安慰他,爸爸妈妈和警察叔叔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绑匪给父母打电话,用粗糙的鞋底踩着哥哥的脸,想让哥哥痛呼出声。

哥哥咬着牙,用虚弱的语气咬着牙安慰电话那头的父母。

爸爸妈妈,我没事,别哭。

易英郁眼看着哥哥都快要晕过去了,只好用尽全力对着手机那头的父母呼救。

爸爸妈妈!你们快来救我和哥哥!哥哥要被打死了!他留了好多血!

电话那头的父母声嘶力竭,哀求着绑匪不要伤害他们的儿子。

后来绑匪知道爸妈报了警,为了顺利逃出,决定赎金只能放回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要作为人质,直到他们顺利的逃过警方的视线。

一向严肃的爸爸不断请求绑匪。

要多少赎金都可以,两倍,三倍,甚至十倍,他只要两个儿子都能回来。

绑匪威胁他们快点做出决定,而父母一直哀求,一直哭着哀求说两个都要。

直到绑匪说,再不做出选择他们就帮忙做选择,直接杀了另外一个。

在妈妈不要不要的呼喊中,爸爸咬着牙,忍着重重的哭腔说,哥哥,我们选哥哥,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必须马上去医院。

那一刻,易英郁知道自己被放弃了。

就算之后从警察那里得知其实他们早已埋伏在工厂外,有信心将兄弟俩都救出来,和绑匪的对话,其实都是在拖延时间,最后是看绑匪要撕票了,才迫不得已的做出了选择。

可他那时候太小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爸爸妈妈选了哥哥,而他被放弃了。

如果不是哥哥,他不会被放弃。

对父母和哥哥的怨恨就这样长出了种子,随着他渐渐长大,深根见底,怎么也拔不掉。

本来就是哥哥欠他的。

易英郁一直是这么想的。

他到现在长成了一个性格扭曲又暴躁的大人,这都要怪哥哥。

“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如果还是觉得这都是做哥哥的错,睡一觉起来就把那些话忘了吧,以后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辈子不和好也无所谓。”

黎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

再管宽一点,易英朗又要骂她多事了。

她转身,正打算离开,肩膀突然一重。

薄薄的衬衫渐渐湿了。

易英郁站在她身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没错,”男人语气哽咽,“我只是担心不会再有人爱我。”

黎蔚叹了口气。

看来当弟弟的也不是多顽固嘛。

只要哥哥肯心平气和的好好说清楚,俩兄弟之间也不是不能沟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