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杂乱的脚步声,传到这里都成了闷响。
像是敲击在人心口上,让人闷得发慌。
范晋川苦笑一声:“看来这次我们真的要死了。”
“事情还没有发生,说什么死不死的?”凤笙道,环视着这间屋子。
刚才匆忙进来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是间女人住的屋子,脂粉味儿很浓,妆台上散落着些胭脂水粉,屏风上还搭着几件女人换下的衣裳。
嫣红水绿芙蓉色,薄纱轻拢雨过晴,还有那大红色绣鸳鸯的肚兜,引人无限遐思。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女人,毕竟是来办事。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那就是霍公公。在泰州那几日,龚同知送了霍公公一个女人,不然霍公公不可能那么好说话,具体的凤笙也不知,反正霍公公临走时把那女人带上了。
妖妖娆娆的,满身风尘味儿,凤笙见过一面,那叫月红的女人眼睛里带着钩子,勾了她,又去勾范晋川,这也是凤笙在船上这几日不爱出去的原因之一。
他们来到这间房时,门是开着的,月红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贤弟,如果这次我们都死了,你会不会有遗憾?”范晋川突然问。
这问题之前他问过一次,不过凤笙没答他。
这次,她想了想:“有吧。”
“是什么?”不知为何,范晋川眼里有道光。
“私事,跟我爹有关。”
范晋川眼光暗了暗,他润了润嘴唇,道:“我也有遗憾的事,遗憾我们想做的事还没做完,遗憾两淮的河道还没治理,遗憾恐怕日后不能在娘膝前尽孝,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现在就想说……”
“说什么?”凤笙看过来。
本来到嘴边的话,范晋川一瞬间觉得难以启齿。
他和方贤弟都是男子,分桃断袖乃违背伦常之事,他一人违背伦常也就罢,何必要牵扯了他。可总是不甘心,忙碌之余,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
日思夜想。
梦里,他鼓起了无数次勇气,可每次都是话到嘴边梦醒了。
隐隐的,似乎脚步声近了不少,这个地方再隐蔽,那些人也迟早会搜来。
范晋川走到凤笙面前,拉住她手,语速很快:“贤弟,我也不知何时对你起了那种龌蹉的心思,我多次想告诉你,却难以启齿。今日,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请原谅的我的孟浪,也还请你不要厌恶我的唐突。你放心,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你周全,等会你藏起来,我主动出去,抓到了我,想必他们不会……”
“等等。”凤笙突然打断他。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头看向范晋川,看得出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脸色十分凝重。
从未有过的凝重,方凤笙一直是谈笑之间运筹帷幄,范晋川从没有见她这样过。他不太敢去看她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了嫌弃恶心。
“你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遗憾?我的遗憾是还没有给我爹翻案。”
“翻案?”范晋川一愣,抬起眼。
“对,翻案。我爹姓方名彦,我方家乃绍兴一带有名的师爷世家,我爹在没死之前是前两淮盐运使周广瑞的师爷。”
“两淮盐运使?周广瑞?”
“数年前,本为山西按察使的周大人被调往两淮盐运司任盐运使,初来乍到的他……”
凤笙没有任何隐瞒,将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范晋川。
“我本是想打探消息,没想到竟会与大人偶遇,获知你是宋阁老的学生,又将前往泰州任县令,我刻意去了你的身边,美曰其名是给你做师爷,实则是潜伏在你身边借机打探消息,另有意图。”
范晋川整个人都懵了:“你说这一切都是你设计?”
凤笙一笑:“一半巧合,一半有心。”
“那我们的计划?也是……”
“是的,甚至今日两淮乱成这样,也是起源于我的私心,我背着你还干了许多事,想让两淮乱。只有两淮乱了,你才可顺势而起,而我作为你最信赖倚重的人,自然也拥有了机会。待新政顺利推行,为了扫清盐政遗弊,圣上必然会授予你接管盐运司,我就可借着机会弄清楚周大人一案真相到底如何。即使查不清真相,我手握重权,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盐运司里贪赃枉法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是时,挖起萝卜带出泥,我不信背后那人能永远不露马脚。”
凤笙一字一句,面带冷笑。
这样的‘方贤弟’,也是范晋川从没有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