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站起来去泡茶。
贺纶低着头,本来昂扬七尺男儿,如今垮了肩,赧了面。
“凤甫老弟,我很抱歉这条路,我没办法陪你走下去了。如若只是我一人,我定然陪你痛快一场,可我有娇妻幼儿老母,还有贺氏一族几百口人……”
凤笙看向他。
其实连她都没想到贺纶会是陪她拉开这场序幕的人,当初让马师爷点拨他,只是为了不想让他坏事,却万万没想到他变化如此之大。甚至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却一直在保她,这些日子贺家的大门多少人踏过,又是什么人踏过,她多少知道点,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出乎他的所料。
“贺大人不用羞愧,我懂。”
“可我……”
贺纶突然一声怅笑,背过身:“再说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了。罢,退缩了就是退缩了,又有什么好遮掩羞愧惆怅的。凤甫老弟,我祝你心想事成,名垂青史。”
贺纶离开了。
凤笙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又回到书案后坐下。
她叫来了禹叔,把她身边的人都叫了来。
这些人并不多,除过知春知秋,便是刀七那些人。知春知秋她没有留,无论她们怎么不愿意,依旧让禹叔将她们送走了。
待二人下去后,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凤笙看着这些人,桌上放着一些银子,之前她说过,想走的她绝不留,可以拿着银子离开。
“少爷,我刀七是草莽出身,不懂什么大道理,家里就只有这么个婆娘。我和婆娘欠老禹几条命,他既然奉你为主,你就是我主子。而且在这里待着也还不错,就不说什么走不走的话了。”
“我跟我男人一样的想法。”胡四娘笑着对凤笙道。
“刀哥都不走了,我们自然也不走了,反正我们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拿了东家的银子,就得替东家卖命,命还没卖出去,走什么走。”
“散了散了,走,喝酒去!”
这些人勾肩搭背地都走了,背影并不好看,甚至是粗鄙的,凤笙却有一种热泪盈眶之感,所以她的脸僵得厉害。
“少爷,我们这些人和那些读书人不同,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少爷还在一天,就一天守在你身边。可是少爷,即使我心心念念都在想替老爷报仇,也不希望你拿自己去赌。”禹叔有些感叹道。
“我们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都是拿命在赌,这次就赌把大的。”
晚上的时候,范晋川来了。
一袭蓝衫,孤身一人,让凤笙想到当年在荒野山岭的小客店里,背着书箱带着书童的他,就这么冒着大雨闯了进来。
范晋川也想到了当年,当时他十分窘迫,她摇着折扇替他解了围。
“方贤弟。”
“范兄。”
相视一笑中,什么情爱痴缠都烟消云散,她还是那个足智多谋的方贤弟,他也还是个正直有余却不够聪明的范兄。
“如果早知道你打着这种主意,我一定在那时便阻止你。”
“其实我早就在布局了,只是你不知而已。”
范晋川忍不住一笑,笑容有点苦涩:“每次你做什么,我总是后知后觉。”
“我只是不想害你罢了。你要知道,在这场事中,我最不想害的就是你,毕竟从始至终都是我在利用你。我这个人太过自私,不想欠别人的情,也不想承谁的恩,却屡屡受人恩惠,如果这次再把你牵扯进来,即使我大仇得报,也会心中不安一辈子。”
“所以,我没有一定要加入进来。但是——”
范晋川这转折有点突兀,凤笙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他笑得有几分苦涩,有几分如愿以偿,其中内容太过复杂,她一时竟有点愣了。
“但是没说我不能偷偷帮你。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你可能会被叫入京述职,具体为何你应该明白,我已经联系了朝中的友人,替你在朝堂上说话,尽量多给你争取些时间,吴王、赵王、襄王应该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之所以一直没出手,大概是在等看谁先出手,如果他们加入进来,你的压力应该可以减轻。至于之后——”
范晋川顿了下,表情变得有些忧心忡忡:“浑水摸鱼虽可以缓解一时,却无法根本,之后的路就需要你一人去走了。如果可以,尽量把自己放在明面上,他们才不敢动你。”
凤笙很惊讶,她没想到范晋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他的所言,恰恰与她所筹谋不谋而合,两淮只是临时战场,如果想让那个人付出代价,主场必然是在京城。也许建平帝现在已经对她失去了耐心,正等着将她押入京城,名为述职,实则让她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