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垂手站在床边,下巴瘦得尖尖的:“大爷,他……他像个小娃娃一样,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懂了。”
双手摆弄着大毛巾,阿南显然是很忧伤:“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顾雄飞听闻此言,却是笑了一下:“也好,小娃娃不会再闹自杀。”
然后他俯身凑到叶雪山面前,低声问道:“是不是,小娃娃?”
叶雪山侧脸盯着阿南手中的五彩大毛巾,对于顾雄飞的言语毫无反应。
顾雄飞提前做了计划,如今就开始行动起来。忙忙碌碌的办好出院手续,他单枪匹马的把叶雪山拦腰抱进了汽车。阿南拎着一只装满零碎什物的网兜跟在后方,正要弯腰随着上车,不料顾雄飞站在车门前,对他抬手一拦:“阿南。”
阿南一怔,隐隐生出了预感:“大爷?”
顾雄飞板着脸说道:“阿南,我说过,你自由了。”
阿南下意识的伸手扶住车门,心慌意乱的说道:“不,我不要自由。我想和他在一起!”
顾雄飞握住阿南细细的手腕,轻而易举的拿开了他的手:“我希望他能和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其中也包括你。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他,你回天津,也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
然后他弯腰钻入车内,“砰”的一声关了车门。汽车发动起来,缓缓驶上大街。而阿南呆站在医院门前,手里还拎着沉重的网兜。眼看汽车越开越远,阿南忽然打了冷战,随即拼命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又撕心裂肺的大喊:“疯子,疯子!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喊着喊着,他哭起来。手里的网兜随着他的步伐叮当直响,是一套搪瓷茶缸撞击出声,茶缸里还装着半个苹果,是叶雪山上午没有吃完的。
顾雄飞回到家中,把叶雪山抱到了楼前阴凉处的躺椅上。他记得自己走时,叶雪山身上还打着石膏,如今石膏全拆掉了,可见骨折之处已经愈合。围着叶雪山走了一圈,他摘下头上的军帽,弯腰扣到了对方的头上。
“唉……”他微笑着叹息一声,蹲在了叶雪山的身边。一拍对方的大腿,他开口说道:“你大哥我从今天开始,卸甲归田啦!”
伸手又一拍叶雪山的脑袋,他继续笑道:“往后是没机会再戴军帽了,你原来不是喜欢吗?正好送给你。”
然后他一歪身坐在了水泥地上,很舒适的盘起了腿。抬手挠了挠粗硬的短头发,他歪着脑袋对叶雪山笑:“丢了个参谋长,丢了个小媳妇,还把老伯父给得罪透了。”
叶雪山的眉眼陷进了阴影里,可是很执着的歪着脑袋去看顾雄飞。顾雄飞迎着他的目光拼命微笑,笑的脸都僵了,正是快要支持不住之时,叶雪山忽然也笑了。
那是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了一排很好看的白牙,还显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两边嘴角一起向上翘到极致,他笑得没心没肺,笑得不能再笑。顾雄飞第一感觉是惊讶,随即伸手一掀帽檐,结果就见叶雪山的两只眼睛也眯成了月牙,原来不是在做鬼脸,是真的笑。
于是顾雄飞不由自主的又笑了,一边笑一边问:“高兴了?”
叶雪山吸了一口气,是要说话的样子,可是对着顾雄飞张了张嘴,他最后只“啊”了一声。
顾雄飞欠身为他戴正了军帽,又想阿南形容的真是准确,和后来医生对他讲的意思一模一样。对于叶雪山来讲,先前的人生全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他比旁人多喝了一碗孟婆汤,从今往后,要从头开始再活一遍了。
多好啊,顾雄飞想,他上辈子所希求的,所缺少的,这辈子自己全补给他。握住叶雪山的一只手,他开口问道:“猴子,我是谁?”
叶雪山慢慢的收敛笑容,不言不动。
顾雄飞低头吻了他的手背,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大哥。”
然后他盯着叶雪山的眼睛,继续说道:“大哥爱你。”
叶雪山显然是根本没听懂,不过又笑了,笑得阳光灿烂的,快要高兴死了。和失忆前一样,他第一眼看到顾雄飞,就满心都是喜欢。
与此同时,阿南徒步走到了顾宅门前。
阿南没能进了顾宅的大门,想要再看叶雪山一眼,顾雄飞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允许。
阿南本来是个怯懦的孩子,可是在下跪都无效之后,他把手里的网兜狠狠抡向了顾雄飞:“凭什么?凭什么?原来你不去救他,现在却跟我抢?我能养他,也能伺候他!他是我的!”
顾雄飞挨了一下打击,随即很冷静的答道:“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受往事的刺激。”
阿南知道自己不是顾雄飞的对手,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他把网兜用力掼向地上,然后咬牙切齿的一指顾雄飞:“好,你等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话没说完,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中,阿南往地上啐了一口,扭头就走。顾雄飞满不在乎的一耸肩膀,转身也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