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一跐一滑的走,山路没完没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边隐隐透了一点光明,头顶黑云也渐渐的淡了,然而雨还是大。李天宝弯了腰,一步一叩首的顶着风走。走着走着,他脚步忽然一顿,竖着耳朵抬起了头。大风送来了似有似无的呼唤,依稀仿佛是“副官长”三个字,而他自己就正是个副官长。提起风雨灯向前望了望,他又是一惊,因为看到有人攀着路边一棵小松树,正在没死没活的向他招手。
“哎呀!”李天宝惊呼了:“刘德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大帅呢?”
刘德柱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卫士,然而双手搂着杯口粗的松树树干,他也只剩了挣命大喊的力气,风声雨声之中,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我正要回家给你们送信……大帅在那边儿的石头山上……下不来了……”
李天宝半蹲了身体向前迈步,怕自己顺着山路滚下去:“你松手!这个时候你抱树,想遭雷劈吗?”
刘德柱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往树下钻,但他实在是精疲力竭了,一松手就能向后倒仰过去。两条腿打着哆嗦移动了,他缓缓向后转身,一边转一边又喊:“快跟我走,那石头山可滑了!”
这一帮人走兽一般,蹲着走蹭着走,恨不能四脚着地,做激流中的砥柱。不出片刻的工夫,山路到了头,前方出现了一大片石头山。那石头都如刀刃刀尖一般,纷纷的矗立着,又险又乱,让人简直无从下脚。而半山腰横着一道石梁,那石梁像条刀片子似的,薄薄的向上亮了刀锋。石梁上面骑了个人,遥遥的看着身形,正是霍相贞。
李天宝见了,又是一声“哎呀”,急得质问刘德柱:“大帅是怎么上去的?你们怎么不拦着呢?”
刘德柱累得将要吐血,这时候只能扯着嗓子回答:“大帅走得快,我们跟不上,一眼没瞧住,人就上去了!”
李天宝不敢高声呼唤霍相贞,因为那道石梁将有一桩大瓦房那么高,一旦摔下来,下方又都是乱石,不是闹着玩的。急得原地跺起了脚,他想往石头山上走,然而刚走了一步,他一只脚就陷进石头缝里去了。弯腰扶着石头用力拔出了脚,他两腿打着颤,简直不敢再动——被大雨浇过的石头地太滑了,一动就是一出溜。
正当此时,一直殿后的顾承喜有了动静。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俯身低头脱了鞋袜。再好的鞋底子也是隔了一层,真到了飞檐走壁的时候,还是自己的赤脚最灵活。石梁上的霍相贞已经被大雨浇得直晃,顾承喜想他半夜出门,翻山越岭的一直折腾到现在,必定是丝毫力气都不剩了,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乖乖的坐在石梁上一动不动。
不能等着霍相贞自己从石梁上一头栽下来,虽然这个栽法够狠,很可能把他摔成平安。起身迈出第一步,顾承喜腿长胳膊长,像只大猴子似的攀着石头,上山了。
霍顾两家的卫士也脱了鞋袜,想要随行,可是接二连三的全陷在了半路,这才发现猴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效仿得的,而顾军长这一番身手也的确了得,不是一般的淘气小子可以匹敌。手指脚趾全抓了石头,顾承喜加了万分的小心,生怕救人不成,再搭上自己这条珍贵的性命。双脚一上一下的蹬稳当了,他喘着粗气抬头往上望。天还是黑,雾气还是重,好在石梁太醒目,还不至于让他失了目标。
随即低了头,他继续往上爬。从小顽劣到大,他爬墙爬树全是一把好手,能把一股子巧劲使得出神入化——然而,今天这石头实在是太滑了,大雨又浇得他要睁不开眼睛,并且还有狂风。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个大蜘蛛,最令人头皮发麻的那一种,无边无垠的伸开长脚,把整座石头山都包住了。
手指扒住石坑,胸腹贴着石壁,他的脚趾四面八方的试探着,挑选着,像是长了眼睛,灵灵巧巧的避开石尖。总算蹬住了一块巨石,他喘着粗气向上伸手,终于够到了石梁的一端。忽然想起了十几岁那年,他也曾在一个雨天这么挣过命——那时候他已经没了爹娘,自己活成了一条小光棍,因为馋嘴,所以爬上一棵钻天的老树,一举端了三窝野鸟。回家之后把野鸟直接扔进灶坑,片刻之后刨出来,毛烧光了,肉烧熟了,是一团团焦黑的疙瘩。他用牙齿撕着表面一层薄薄的肉,当时也很幸福。
那一点小幸福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无端打动了他此刻的心。手足并用的攀援向上,他大功告成一半,骑马似的跨坐上了石梁。一坐上去,他骂了娘——石梁上窄下宽,几乎就是一道大棱子,着实是硌了他的尊臀。除此之外,兴许是上头还有巨石遮光的缘故,石梁表面苔藓斑驳,再配上大雨,简直滑溜溜的让人坐不住。顾承喜真不知道霍相贞是怎么爬出那么老远的,骑在这上头不受罪么?
双腿夹住石梁两侧,顾承喜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前挪,挪得万分谨慎,生怕自己一滑一栽,掉下去摔成头破血流。头破血流还是好的,下方怪石嶙峋,摔碎了脑袋也很正常。挪了一段路途,他抬手一抹脸,发现霍相贞这回距离自己是真近了。坐在一团浓雾之中,霍相贞看起来面目模糊,似真似幻。顾承喜痴了一下,忽然想霍相贞若是方才摔死了,眼前这幅情景,就正好是一场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