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罢,实则大体上不过分,礼仪各项皆行云流水的标准,但现下就……说话时温和软绵得紧,听得人心都要酥了,只与从前的忧愁清冷不同,藏了点小棱角,对着陛下也很少胆怯娇弱,反倒像只爬在老虎头上捋胡须的小猫。
一路通行到了京郊的瑞安庄,她甚至不曾出面多言甚么,凭着那块玉佩一下马车,便有管事的来接待她。
那管事的见了郁暖,便恭敬得很,给她引路还笑着道:“娘娘上趟来,已是两年多前了,小心台阶……您这今儿个可是兴起,可是想去小院里抄佛经呐?”
郁暖隔着岸边,看见了对面的小院,在小楼林立的瑞安庄里,这座小院显眼,却独得了一份宁静与悠然,院前种着些素雅的花草,轩窗半开着,隐隐能见里头的布置。
鸟雀叽喳的在枝头,小湖泊的溪水潺潺而流,郁暖却微笑道:“我想去湖心小楼。”
郁暖没有收回目光,只是道:“那座小院倒是别致。”
她想多听听那些事。
周来运家的道:“从前您时常去那头,给太后抄经文。”
郁暖点头。
管事的没有再多话,但他知道的更多些。
从前皇后未嫁时来抄经文,陛下偶尔会在斜对面的小楼里饮茶下棋,两人遥遥相隔,却从不曾说过话。
一开始也无人认为和皇后有关,但后头有个侍从进去整理打扫时,却发现陛下时常在的地方,恰恰好对着郁姑娘抄经文的那扇窗。
这事儿在那时说了,实则也无人相信,皇帝和一个未嫁的少女能有甚么瓜葛?
后头郁姑娘嫁人了,那便更无人在意这件事。
然而,许久之后,郁姑娘的丈夫死于意外,她进了庵堂潜心修佛近两年。可当所有人都淡忘了她,她亦再不曾来过瑞安庄,陛下却不容置疑地将她立为皇后。
瑞安庄里的老仆们,便顺其自然想起当年陛下爱临窗饮茶下棋的事,便多了几分了然。
只不知,既他这般心悦郁姑娘,如何能容她嫁给旁人?
于是有些年轻些的侍婢,便觉里头一定有一段恩怨痴缠和暧昧纠葛。
甚至或许陛下用了权利,才把那位柔弱的郁姑娘强娶进宫里……也不晓得郁姑娘又是如何想皇帝的。
对于年轻帝王的情爱之事,她们私下里总是隐秘的肖想着。
这郁姑娘身为再嫁妇人,二嫁却比头婚强许多,一跃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当时长安城中议论纷纷,女人们既羡慕又酸涩得紧,不就是长得美,身娇体弱会捧心么?
那副爱装的样,背地里不知多少恶毒心机,也只男人们一叶障目,把她奉若神女。
就连之前看似毫无干系,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都对郁氏动了情。
可一报还一报,这样不安分的女人,早晚要吃亏。
可是这位娘娘并未不安分,反倒沉寂下来,连拜的帖子和信件,一样都不回,竟低调得有些过分。
有人说是姜太后不喜她,有人说她病得快要死了。更有人说,她是羞耻于自己二嫁的身份,故而不敢见人。
人人都说她红颜薄命,起的名字这样暖和厚重,到底抵不过八字弱,风一吹便能倒下,能成甚个事体?
为了这些流言蜚语,郁皇后的生母南华郡主没少怼人。
长安城罗御史家风刻板沉肃,无论是媳妇还是女儿都不容许二嫁,若否便是有辱门风,是要一根白绫吊死的。
而若非是陛下禁立贞洁牌坊,或许罗家家门前的贞节牌坊都有几十重,但因此也名声端正,俨然是严于律己的模样。
一场桃花宴上,罗夫人站在制高点,说西南人天生无德,淫i乱不思礼教,娶之祸及全家几代。
话说的悠悠然高高在上,似乎只是在评价什么低等的牲畜。
她不敢说皇后,便挑拣起西南人的过错,只说民风开放茹毛饮血的蛮夷,实不配有中原人的身份,带着西南血脉的女人,或许也得靠边择娶,竟也引来一些附和。
瞧不起西南这种偏远地方的民风,是很早就有的,况且权贵人家哪能没有轧过苗头,陛下要动西南是迟早的事体,可西南还是皇后外家,故而娶她,说不得还是为了安抚西南王。
南华郡主于席间却冷笑一声:“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甚个叫民风彪悍,茹毛饮血!”
说罢,也不知她这纤弱的身板怎么做到的,忽然单手便掀翻了整张桌案,杯盏酒菜哗啦啦缀地,凌乱得一塌糊涂。
在一群贵妇慌乱的惊呼中,南华郡主拔了金簪便抵住罗夫人的脖子,冷冷道:“少在这儿指桑骂槐恶心人!你再说一句西南的不是,我燕明珠便是个蛮夷,不懂规矩,今日便带你一起去西天请佛祖圣断!你敢说——我敢做!”
离得近的贵妇人,甚至能看见一向华贵端方的南华郡主眼中的冷漠狠厉,全然不像是她从前悠闲优雅,侃侃而谈的模样,倒像足了一头舔舐鲜血的孤狼,更不像是个女人家。
仿佛这样带着煞气杀意的眼神,才是南华郡主金装玉砌下,最最本真的模样。
谁能想到有人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长安城这么多年,都没有过这么荒唐的女人!
罗御史为了此事,甚至参了忠国公一本,指责他不修德,不会教妻。
只无人敢提宫中那位久病的皇后。
再是闹,也心照不宣的避开郁氏,那可是陛下心爱的女人。
陛下只不咸不淡回了个“阅”。当日又赐了两位夫人各一本《楞严经》,并命他们抄写百遍。
话这么多,想必是太无聊所致,多抄抄佛经便没空讲话了。
而若非罗御史闹上御前,陛下甚至不会理会这样的事情,可见他作茧自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