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终了(偏玄幻,慎买)

一旁的甘泉上前,给她盖上暖和的袍子,温声道:“酉时未至。”

郁暖道:“那我得去寻陛下了,他政务繁忙,用膳都不规律,若我不去啊,他没准又给忘了,这可不怎么好。”

甘泉也笑道:“您说的是。”

甘泉是清泉的继任者,而清泉在旧年的隆冬去世了。

她的丈夫周来运放弃了高官厚禄的机会,带着清泉的牌位回了乡。清泉一辈子不曾好生歇息过,现下闲云野鹤,得偿所愿了。

郁暖没有见到陛下,因为他又召了大臣议事,于是她便有些无聊。

困倦间,她看见一个蓝衣的小童捏着果子站在外头,犹犹豫豫,不敢近前。

郁暖笑着对他招手道:“怎么了?”

小童捏着咬了半口的果子,嘴边都是汁子,琥珀色的眼睛慢慢氤氲了泪水:“我、我想娘了……”

郁暖有些发怔,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脑,闭眼微笑道:“你娘啊,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原静旧年也去世了,阿唯是她最后一个孩子,生得艰辛,天生却有些呆呆傻傻,可原静爱他如宝。

她追随着郁成朗的脚步,走了一辈子,自总角到青年,却不至白头。

郁成朗待妻子很好,但不能说十足在意,因为在他心里,自己的妹妹,父母,永远比原静重要。

他为了妹妹立誓不婚,为了母亲的夙愿征战沙场,却没有为原静做过甚么。

她是个安静的女人,即便是怨也那么无声无息,过了一些时候,烟消云散了,便又是温柔如水的模样,多少恩怨悲伤埋在心底,她坚韧却不尖锐,温柔得十足十,贤惠得像个无休的楷模。

郁成朗握着她的手,在床头弓着腰哭泣,脖颈青筋暴起通红,却不能挽回香消玉殒的女人。

原静说,和他这一生,她很知足。

但下辈子就此别过,各生欢喜。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见了,原静走得很安详,就连唇角都是弯着的,像她童年时吃着蜜果,甜甜的阳光洒落在小姑娘的发间,而她靠在门边对他笑。

郁暖想起,便也觉得很遗憾。

人生百态,冷暖辛酸,终不如愿的事十有八九。

但谁又知,在下一个轮回里,有些遗憾和痛苦,会不会终于得到偿还呢?

蓝衣的小童又问她:“那、那我还能见到娘亲吗?”

郁暖点点头,肯定的对他道:“所有的别离都是暂时的。”

他有些开心的咯咯笑起来,把果子抛到天上,又抱在手心,乐呵呵颠颠的往外跑。

郁暖半探着身对他道:“慢点……慢点!跑慢点!”

孩童的笑声无忧无虑,没有浸染过霜华,是世间最原始真诚的事物。

这日夜里,寒风呼啸,郁暖被皇帝抱在怀里,两人每日都要闲聊。

不论她说甚么,仿佛对于男人而言,都有无尽的耐心倾听。

郁暖比着手,气哼哼道:“我和你讲,阿花这孩子愈发不像样了,成日把儿子闺女扔在宫里,自个儿同驸马游山玩水,好不逍遥。我这当母后的,都成她的仆从啦,说好的小棉袄,我看这丫头就是个小棒槌哼!”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阿狗啊,这阵子天天陪着太子妃进进出出的,眼珠子都要掉人家身上了,前几年还冷着脸,三棍子打不出半句话,现下倒是转了性儿。”

皇帝只是听着,又给她递了茶盏。

郁暖气呼呼说完了,又觉自己话太多,才发现他眉心有些疲惫。

随着岁月的流逝,男人的眼角也多了纹路,眉间有一道因皱眉而起的纹路,使他看起来威严儒雅,比青年时更有风度,也更自持平和。

郁暖亲了他一口,慢慢道:“算啦,咱们早点儿歇息罢,陛下?”

郁暖看上去和年轻时候没什么区别,皮肤白皙而柔软,琥珀色的眼眸含着温润的光泽,只是眉眼多了几分沉稳和淡然,看上去像是个心态很年轻,又保养得宜的长辈。

他却捏着郁暖的下颌,慢慢一吻,带着笑意道:“朕不累,有阿暖在,便不敢累。”

郁暖勾着他的脖颈,抵着男人的额头道:“好想叫时光走得慢些,再慢些。”

更慢些。

郁暖在七年后的冬至走了。

她的身子本就不好,但其实也没有更差了,一直好生调养着,与常人没有半点分别。

但她是个很自私的人,有时总是期望自己能早点走,如果她先一步离开,那就不用独自留下承受那些孤寂痛苦。

可郁暖从来没有和陛下说过,因为她认为这对于他不公平,而他年轻时听到她说要抹脖子,总是眼眸含戾,冷然不准她再多言。

可世事总是能如意,或许她这一辈子,太过轻而易举。

郁暖想要先一步走,于是她真的先离开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百子千孙的床帐,鬓发有些斑白,儿孙们在她身边跪着哭泣,而皇帝握着她的手。

郁暖也不难过,只是望着他浅笑道:“陛下,我们来生再见。”

泪痕从眼角流下,落入鬓发中,她恰似多年前初见的样子。

他也笑,承诺道:“好。”

丧钟声响起,他终于又做了一世寡人。

……

乾宁帝生平政绩卓著,少承大业,统一中原,平定西南,兼并极北颚族,勤政爱民,几无声色之娱,而此生只得一后。淑珍仁皇后薨逝,他余生未娶。

最终同样驾崩于冬至。

郁暖站在虚无的天际边,每一刻都觉无限煎熬。

但直到某一日,她看见眼前的红日再次缓缓升起,却一点点缩小成光球,落入她的掌心。

那是一颗跳动泛着金芒的光球。

是道祖的道心。

在很久以前,它是古朴昏暗的,触感微砺,使她百般抗拒不愿收下。

她是他的道,将道心打磨成她挚爱的样子。

郁暖终于收拢了掌心,清澈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自无色天界滴落凡尘。

她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天际,缓缓低笑了一声。

郁暖也笑起来。

她偏了头,知道他不爱露面,故而想也没想,任了性子从悬崖上闭眼跳下去,风声唳唳,她的手指微颤,却被男人搂着腰接住。

他们转眼却站在了一片广袤的原野上,红日又一次从地平线上升起。

她很喜欢这样变幻万千的场景。

郁暖亲吻了他的唇角,软和道:“我也,等了您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男人抵着少女的额头,含笑低沉道:“那,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