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对沈宜游的了解比沈宜游所以为的更多,他知道沈宜游的毕业学校,认识沈宜游的至少三位校友。
知道沈宜游的父母的居住地在离他们昨晚住的酒店大约八公里的地方;知道沈宜游不喜欢首都;知道沈宜游讨厌一个人待着,他的无效社交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李殊自以为可以替代他们,遗憾的是沈宜游并不希望他这么做)。
知道沈宜游经常做出很随便的选择,视之为一种冒险,知道自己应该因此而感到庆幸,因为李殊本身,就是沈宜游冒险中最任性与不计后果的一件。
轿车缓缓经过清晨的高架桥,天色渐亮了,但行车灯仍然白得晃眼。李殊往后靠在椅背,看周围与他们同行向前的各色车辆。
首都二环高架像永动机的机芯,车流在二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小时中永无止境地奔涌。
李殊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碰到沈宜游之前他是怎么生活的,他只记起有沈宜游存在的世界。
伴随车内播放的爵士音乐,李殊开始回忆他们最早相处的样子。
那时的沈宜游开心毫不遮掩,每一天都笑容满面。
恋爱第一周沈宜游带李殊吃了家格外难吃的餐厅,李殊见到了他人生中见过最瘦小的法芙娜牡蛎。
沈宜游没吃几口,安慰自己说好歹酒没有掺水。
李殊不喝酒,就算喝恐怕也尝不出掺没掺水,不过还是附和沈宜游说对。沈宜游买了单,挽紧了李殊的手臂,从餐厅往外走。
在从茂密梧桐树叶之间撒下昏黄光晕的路灯下,沈宜游高兴地把脸靠在了李殊肩上。
李殊紧张地低下头,看见沈宜游松了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李殊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而在三年后,开往机场的路途之中,李殊再次听了自己当时规律的、剧烈的心跳声。
他感受到一阵长久的,无始无终的,贯穿约会始末、剧烈得令他感到慌张的,因为沈宜游在场而不断起伏的不安和幸福。
那或许是李殊离幸福最近的一天,而美梦未能延续太久。
从酒店离开后的十分钟耗空了李殊未来三个月的所有耐心,他想立刻给沈宜游发一条短信,或者回到昨天在电梯旁碰见沈宜游的时刻,重新抱着沈宜游睡一晚。
但前者不合时宜,后者做不到。
李殊没有做好,他让沈宜游丢失了憧憬和快乐。
他想学会恋爱的特殊手艺,想要有台人类表情心情翻译器,成为一个沈宜游解读专家。
下车的时候,上市团队给艾琳来了一个电话,沟通路演事宜。
李殊走在前面,临时想到可以将沈宜游比作挤在密密麻麻的二进制代码中的一行十六进制数值,并创造了一个他认为很凄美的爱情故事,记录如下:
为了融入二进制,十六进制数做了许多努力,最后1.同化了自己,2.在无言放弃后离开,但无论如何,在故事结尾,十六进制数值都从二进制世界消失了。
二进制程序无所察觉地在无数条代码中循环反复地自查,寻找他的十六进制数值,并孤独地运行了一生。
第十八章
沈宜游的八月比他想象中的更忙碌。
布展时各种琐碎的问题频出,沈宜游只能带着助理和工人东奔西走与各色人沟通。
到了下旬的某一天,运气才稍有了些起色,在首都见过面的那位艺术家突然给沈宜游致电,称对主题很感兴趣,思考过后,决定与沈宜游合作。
沈宜游便又与合伙人一起,开始为此奔波。
而李殊自路演开始后,隔几天就换一个地方,沈宜游都经常弄不清他在哪。
但沈宜游隐隐地察觉到了李殊的变化。
与沈宜游电联时,哪怕两人什么都不聊,各自在工作或者做事,李殊用沈宜游答应过他“不会不接电话”为由,要求电话一直接通,直到沈宜游真的要睡了,才愿意说晚安。
与此同时,李殊还会在各种语境下对沈宜游突然袭击,逼问沈宜游“考虑清楚了没有”,强调“公司马上要上市了”,而后可怜地表达自己十分想念沈宜游,说一些类似“每天都对你很满意”,“觉得你非常好”的话,并且信誓旦旦保证,如果沈宜游来他公司工作,绝对不会被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