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池甯听着听着,突然很想流泪。
“怎么我还把你说哭了?!”坐在他对面的董欣见他红了眼眶,一下慌了神,赶忙扯了一张卫生纸,越过桌子给他擦眼睛。
肖照山转过脸去看,发现肖池甯正努力尝试着笑。
他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蔬菜,平声问:“想到什么了?”
肖池甯攥住董欣给的卫生纸,埋着头说:“想到池凊了。”
肖照山和董欣皆是一愣。
他重新抬起头,感激道:“谢谢干妈,你真好。”
四十岁出头的董欣被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夸奖给捧得云里雾里,嘴角的笑越来越荡漾:“诶老肖,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生出来这么个宝贝?分享一下经验呗。”
肖照山给肖池甯夹了片烤香菇,不无骄傲地说:“是他自己成长得好,跟我和池凊没关系。”
“也是。”董欣忆及他高中时候的样子,兴奋地给肖池甯科普起来,“池甯你不知道,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野了,抽烟喝酒早恋,逃课去香山写生,考试全程画小人儿,作业从来交不齐,下课老爱装忧郁。”
“他出名那会儿我们以前班主任刚好升职成了教导主任,我学妹特地写邮件告诉我,集体朝会上她跟全校的人讲——肖照山学长大家都有所耳闻吧,他是个天才,这辈子注定要非同凡响的,你们要是不能像他一样不上学也可以养活全家,就别学他那一套,老老实实读书高考,这才是你们的出路!”
肖池甯听得津津有味,肖照山却听得十分膈应:“董欣,你口条这么顺怎么不去天津卫打快板儿啊?”
董欣把宝贝干儿子哄开颜了就压根儿不管老朋友的死活:“池甯喜欢听,怎么着?”
“你喜欢听?”肖照山充满威胁意味地瞅了肖池甯一眼。
肖池甯对上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董欣便把她还记得的,肖照山高中的各种小事儿绘声绘色地编排了一通。
从他不爱用钢笔只爱用铅笔答题,然后就被语文老师罚抄了五遍《滕王阁序》,讲到他高一上期跟隔壁技校的人打架伤了胳膊,整整一个月不能画画,气得他在胡同口堵了带头那人俩星期,再讲到他其实也有怕的东西,那就是近视,因为他觉得一旦戴上眼镜,所有色彩和结构都会有所走形。
肖池甯吃着肖照山往他碟子里堆的菜和肉,同在下雨的深山中时如出一辙,无比希望时间停驻在这一刻。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吃得再慢,他们也必须得离开了。
董欣趁肖照山去卫生间的空隙,把两指厚的红包和一套崭新的护腕护膝送了出去。肖池甯按国际惯例推拒一番,顺理成章地失败了。
晚上十点的北京冷得出奇,董欣吐着白雾,神秘地俯在他耳边说:“听你爸的意思,是不想让你有零花钱,干妈悄悄塞给你,你别告诉你爸。”
肖池甯把红包揣进校服下的棉外套里,只把礼品盒抱在怀中:“谢谢干妈。”
董欣直起身,摸了摸他的发顶:“不客气,祝池甯你新年快乐、一直开心。”
“一直开心好难。”肖池甯诚实地说。
“嗯,人也不只是为了开心才活着的。”董欣从手提包中拿出自己的皮手套,意味深长地冲他眨了眨眼,“是为了爱。”
“你开心,爱你的人就会开心,这是你报答爱的方式。”她抬眼看见肖照山出来,便压低声音道,“池甯,干妈是个商人,但你爸爸不是——虽然他老说自己是。他其实有点幼稚,我猜他现在的梦想依旧是画出超超超厉害的作品。”
“这样的人呢,通常只看得见自己追求的东西,所以你这些年才被忽视了。干妈希望你能多包容包容他,别让他老了后悔。”董欣戴上手套,跟他道别,“这是我作为他的朋友,偏心想请你帮的忙。”
肖池甯霎时想到了胡颖雪。
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揭他的短笑他的痴,同时永远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
“你俩刚刚嘀咕什么呢?”去往停车场的路上,肖照山问起他们的悄悄话。
肖池甯把脸缩在校服领子里,闷闷不答。
“怎么了?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肖照山着实搞不懂小孩儿的情绪起伏。
肖池甯还勾着脑袋,左手却突然准确地抓住了他暖热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