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荀仿佛明白了什么,他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一弯唇,忽然来摸姜姒发顶,轻声叹道:“姒儿,你大了,该学会正视你的心。”
不要这样口是心非下去了,无非伤人伤己。
姜姒望进他眼底去,却是被他忽然来的这一句话,闹得更加心神不宁起来。
她两手叠放在自己膝头,却慢慢地握紧了,她张口想说自己对谢方知是全无感情的利用,可待唇分,又忽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那一刻,她脑海之中浮现的,竟然是谢方知那了然的眼眸,带笑的神情,明明知道她就是利用他,却还偏偏心甘情愿地要娶她……
她如何能说出口?
用那种堪称讥诮的口吻,告诉旁人,她只是利用谢乙,而他谢乙不过一只自欺欺人的可怜虫?
于是,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像是茫然,又像是悲怆,还有一种狼狈,以及一种对自己的否定……
姜荀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兄妹两个就这样坐着,过了很久,姜荀才说了自己在外面听来的消息:“谢家倒了。”
倒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谁能猜透这背后的骇浪惊涛?
姜姒觉得自己喉咙发干,她两手十指缓缓扣紧了,才问:“那……谢相……”
姜荀看着她,没说话了。
于是姜姒什么都明白了,若是谢相不出是,姜荀又怎会说谢家倒了?
两代三朝,谢氏一门,倒了。
倒了。
那谢方知呢?
姜姒很想要问一句,她目光触及了某个角落,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
边角上,是谢方知送的那紫檀木匣子。
天渐渐黑了,红玉在外间看着里面暗了下来,掌灯进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下来了,风吹过雕窗,竟让人觉出几分秋寒的冷意。
姜姒环着自己的臂膀,就这样望着……
她恍恍惚惚地问了一句:“他呢?”
“……还在废墟里。”
至少姜荀出来的时候,问了孔方,说人还没出来。
姜姒说:“堂兄,我想去看看他……”
风吹过烛火,微微闪烁,也照着姜姒那半张美人面。
这夜雨潇潇,风寒相侵,湿润的雨气湿了绫罗袜,沾了翡翠衣,染了芙蓉面,晕开了面颊胭脂红……
一顶青色的油纸伞,遮着她在夜里去远。
这一次出门,姜荀终究没告诉旁人。
马车行在穿梭天地间的雨里,很快接近了那只余下冰冷灰烬的废墟。
大火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雨,仿佛要将这尘世污秽都洗刷干净。
谢相府的旧址,掩藏在一片夜色之下,又被刚刚下来的这一场雨将所有暗藏的火星浇灭,于是所有的火和热,都渐渐冷却。
周围站着一些忙碌完了的人,夜里影影绰绰的,有的还在往外面搬东西,有的只站在雨里望着。
姜荀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将姜姒扶了下来,他给她罩上青色的披风,她整个人除了一张白皙的脸蛋外,都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慢慢说着:“别去太久。”
然后一扭头,便唤了人来,孔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给姜荀行了个礼,因为姜姒背对着他,一时也没注意到还有人,只道:“大公子还在墙下头……”
姜荀没说话,只看向了姜姒。
姜姒这才慢慢地转过了身,执着伞,平缓的声音夹在在周围的雨声中,似乎都要听不清,然而在孔方听来,又是这样地突兀,甚至突然,还有一种“合该如此”的味道。
“带路。”
姜荀站在原地没动,看孔方愣了许久,又不知道为什么泣不成声,终于还是引着姜姒去了。
这里是原本的谢相府,四处一片焦黑,连前面的照壁都倒了下去,黑暗里也看不见别的颜色,姜姒只觉得这一夜,自己眼前什么都是黑的。
她跟着孔方一步一步,仿佛昔日谢氏一门的繁华都在她脚下。
沉睡着的,死了的,旧日荣华。
只有雨声,只有风声。
只有姜姒细碎的脚步声。
兴许,还有前面孔方断断续续的呜咽。
姜姒在踏过石桥的时候,便看见了站在雨里的谢银瓶,谢银瓶似乎站了很久了,她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动也没动一下。
似是过了许久,她才意识到身边已经来了人,于是扭头,神情里无喜无悲,道:“他在里面,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于是姜姒还朝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