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诸天大殿。
一层一层弯月形的阶梯不断往上,两侧巨大高耸的柱子通向了星空一般的穹顶,站在大殿内抬眼望去,只有星尘满眼,仿佛站在夜幕之下。
可此时,不过是朝阳初升,露水满山。
横虚真人座下三弟子吴端,站在了第一级台阶前,白骨长剑被他握在手中,抬眼朝上面一看,一座高有足足三十丈的周天星辰圆盘,被竖立在最后一级圆台上。
一道身影,已经在星辰盘前伫立许久。
“咳咳咳。”
眉头一皱,吴端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一下咳嗽了起来。
他想起大半月前,九头江心之中那一战,只有满脸的苦涩。
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
平心静气,吴端好不容才让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
他一阶一阶迈步而上。
越上越高,身形也就越显渺小。
寂静的大殿上,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横虚真人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运行着的周天星辰盘上。
即便是他,站在此盘之前,亦有一种微小如尘土之感。
一粒又一粒的圆光,无数,依照着亘古以来的原始轨迹,自星辰盘上划过。从这星辰盘上,仿佛能看见宇宙千万年来的衍化,窥见不久之后的未来。
横虚真人的目光,也虚无至极。
“徒儿拜见师尊,不知师尊唤我何事?”
一直走到最上面,吴端终于停住了脚步,望了横虚真人的背影一眼,躬身行礼。
横虚真人不用回头,光听声音,便能察觉吴端气息略有混乱:“周身气脉虚弱,灵气行至心肺处有淤塞,右臂处有三处剑气残留。你近日曾与人交手,还受了伤,怎么如此不小心?”
横虚真人一向洞察这昆吾山上大大小小之事,仿佛事无巨细,都无法逃脱他这一双眼睛。
吴端沉默了半晌,低下头去,躬身道:“徒儿羞愧。”
“是他?”
横虚真人略略思索片刻,便直接问了一声。
至于这“他”字……
在吴端听来,却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徒儿自己学艺不精,竟连境界不如自己的人都打不过,乃是徒儿无能,请师父责罚。”
“责罚?”
横虚真人笑了一声,目光终于从星盘上移开。
在他回转身的那一刹那,三十丈高的星盘,竟然霎时化作无数水银一样的东西,疯狂流转着,如同百川归海一般,冲向了横虚真人的后背!
“轰!”
空气之中,仿佛有震颤的巨响。
可实际上,半点声音也无。
水银一样的液体,霎时间隐没在横虚真人的后背,那巨大的星盘,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无踪。
横虚真人迈步,朝台阶下走了一步。
“不过是同门之间的较量,弟子输了我便要责罚,这昆吾还有什么意思?你有好胜之心,并无什么过错;找他挑战,也无什么过错。你错在实力太弱,却不自量力。”
前面是闻言软玉,后面的话却利如一把钢刀!
偏偏,横虚真人还是那淡漠通达的眼神,并未多看吴端。
吴端仿佛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一样,狼狈不堪。
横虚真人却似半点也没察觉这样的狼狈,亦或者……
根本不在意。
他朝下走着,道:“我今日观星象,十九洲蜉蝣朝生朝死,事出诡异,只怕天下有至妖至邪将出。事在西海,你即刻出发,去西海查探情况,随时禀明。”
“西海?”
吴端微微诧异,又听闻有至妖至邪将出,顿时皱眉。
关键时刻,身为昆吾弟子,他倒也不含糊,双手抱拳,干净利落地行礼:“徒儿领命!”
横虚真人微微点了点头。
吴端退后几步,才转身从大殿上慢慢走出去。
出了大殿,外面便是高高的云海广场,与崖山的灵照顶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来得更仙气缥缈,乃是悬于昆吾山绝顶之上三百尺,夜可手摘星辰之处。
吴端走出来,停住,回望整座昆吾诸天大殿,但见渺渺云气渐渐合拢,将它隐在了世人难以触摸的地方。
昆吾……
昆吾……
无端地,心底一阵苦涩。
吴端脑海之中,陡然闪过当日谢不臣的一言一语,握着白骨剑的手,骤然握紧。
他咬紧了牙关,只在那一瞬间,化身一道凌厉的红光,一下从高空跃出,直往西海而去。
西海,大梦礁。
通道之中,见愁持斧而立,神情冷峻。
谁也没想到,这里竟然会发生这样大的变故,陶璋忽然消失,曲正风却似早有预料一般,遁身而去,留下他们这边几个人,面临着来自巨石的威胁。
不过好在这里都是修士,虽然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可等到反应过来之时,这些巨石也都不是问题了。
最后一块巨石,带着金光奔袭而来。
见愁面无表情,直接一斧头抽了出去,带起一道残影!
劈空斧!
第一道残影,还在见愁的身边;顺着看下来,第二道残影,却诡异地到了见愁前方三尺处;第三道斧影,直直撞向了那一块巨大的石头!
轰!
霎时间,碎石乱溅!
那一道斧影消失在了与巨石的撞击之中。
众人回头一看,那一把斧头,还在见愁的手中,从来没出去过,除了——
救卫襄的那一次。
除了还在滚动的碎石,整个通道前,终于恢复了平静,因为巨石飞起而形成的乱流,也终于温顺了起来。
大海,像是初时一样,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
海水流动的方向并不固定,仿佛在呼吸一般。
见愁持斧而立,斧刃向下。
万鬼图纹,被海水的波纹映照,有如真实的无间地狱。
她望向了那两扇紧闭的石门,不由皱紧了眉头。
卫襄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惊叹的目光,望着见愁。
一见危机暂时解除,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见愁持着的那一柄巨斧,也不知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巨斧,看上去锈迹斑斑,格外可怖。
看着平易近人的见愁前辈,一旦拿起巨斧,便仿佛变得冷硬了许多,眉眼之间都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淡漠之感。
“原、原来见愁前辈用的是斧头……”
卫襄磕磕绊绊地说着,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
旁边的姜贺小心看了一眼见愁的脸色,发现她没有任何发飙的迹象,才拍了拍自己胸口,算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