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走廊上经过时,便都伸手从转经筒上抚摸过去,让经筒跟着一起转动。
雪域苦寒,并不似十九洲其他地方,物产丰饶。
在这里,寻常人之中不识字的都是大多数,虽在密宗的影响之下,拥有一颗虔诚的礼佛之心,可不识文字如何能诵经?
所以,才有了这转经筒。
不识字的信众,只需要请人将“六字大明咒”写下来,投入转经筒。从此以后,每转动经筒一次,便相当于念了一遍经文,由此积累福报。
在雪域,转经筒很常见。
到了圣殿,这东西自然更不可少,甚至做得更大,更精致,也更给人一种宏大的气象。
试想一下,什么也不知道的信徒走到此处,看见这一排几乎看不到头的转经筒时,该是何等的向往与虔诚?
金色的转经筒,在头顶狭窄的一线天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芒。
正如见愁一开始所预料的,眼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们见了之后,眼睛里都透出一种由衷的尊敬来,一个个地踏上了狭窄的走廊,用手转动着转经筒,向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有隐隐的风从走廊尽头出来,带着些冰冷,带着点湿润。
见愁照旧走在所有人后面,手也漫不经心地从这许多的转经筒上拂过。
但她的目光,依旧放在前面的人身上。
雪域这一趟行程,她虽然没怎么跟这些小姑娘说过话,但一路上观她们言行举止便知道都是些心思单纯之辈。
可最多就等到明日傍晚,这些姑娘白纸一样的人生,就会被人涂上色彩。
她如今修为虽然也不低,甚至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雪域,可自忖此时此刻并没有与整个雪域抗衡的能力。
要救她们,真不是件什么简单的事。
最要紧的是,这几日,总有这样一个问题盘旋着在她脑海中:她若真的“救”了她们,她们便算是脱离苦海了吗?
也许她们自己并不认为。
这般思考着时,对穿整个圣殿前后的走廊,已经到了尽头。
于是在头顶天光忽然散开,视野忽然明亮起来的一瞬间,前方那一片纯净而巨大的湖泊,便这样惊艳地、毫无半点保留地,闯进了所有人的眼底。
真正的“天空上的湖泊”。
昨夜下过的雪还没有化干净,在湖岸边上堆了银白的一层,盖得满世界再没有别的颜色。可这素裹世界的中心,却偏偏躺着一块海子般的纯透净蓝。
波纹不起的湖面如同镜面,倒映着极低极低的天空。
这一刻看上去,棉花似的云朵行走在湖底,湖底便是整个空旷的雪空。站在此处,便像是站在天空与湖泊的夹缝里。
仿佛湖底的天要蹦上去,天上的天要掉下来。
从未有一种如此接近天空的感觉,让人觉得颤巍巍的,可清风吹皱湖面的刹那,又的确生出一种灵魂都被洗净的清透感。
正是如此,才会让人以为这一片湖泊,能洗净灵魂吧?
见愁眼底的赞叹,终于变得毫不保留。
她怔怔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唇角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微笑。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十多名少女已经行到了圣湖前,再次对着圣湖跪拜祈祷起来。
唯有一个人例外。
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这时候就站在见愁身边不远处,两只眼睛发直地看着前方,也看着前方通透得如同一块宝石的湖泊。
分明没说一句话,可见愁却隐隐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悲伤与不安。
这个小姑娘,是先前那些明妃之中的一个。
见愁隐约有些印象,除却她自己自认大了所有人许多,不爱说话之外,这小姑娘算是另一个话少的,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地看着旁人,似乎十分内向。
“你不过去吗?”
见愁觉得有些奇怪,看了湖边正在虔诚跪拜的众人一眼,不由得重新调转视线来,看向了她。
那小姑娘似乎正在出神,也没想到有人跟她搭话,便似乎被吓了一下,待得转过头来看到与她说话的是一路上几乎不搭理任何人、且地位特殊的恰果苏巴时,这种惊讶便变得更明显了。
她有些局促起来,慌忙地掩饰了脸上的神情,道:“没、没,没什么,只是从来没有来过雪域,看呆了罢了。”
是吗?
这明显就是鬼话了。
但见愁也不拆穿她,只这么注视着她,慢慢笑了一下,还是站在湖边,也不过去。
这一下,轮到这瘦削的小姑娘疑惑了:“你也不过去吗?”
“不过是片湖泊而已,过去拜了有什么用?”
也不是不信佛就要死,更何况见愁一开始表现给所有人的态度就是“不配合”,谁让谢不臣杜撰了她来自阴宗的身份呢?她说话实没什么顾忌。
“旁人将你送入了囹圄,关进了地狱,还要感恩戴德吗?”
“……”
那小姑娘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变化。
一时显得畏缩,像是怕自己听到的话为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一时又显得感动,显然内心是很认同见愁这一番话的。
她就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才带着几分苦涩与无奈开了口:“我听她们说,你原来是阴宗的弟子,被他们掳到此处的。我娘以前也当过佛母,但就想带我爹躲得远远的,说向西走也好,向南走也好,或者去阴宗,或者去中域,叫什么明日星海。可惜没有去成。”
“没去成?”见愁疑惑。
小姑娘低垂了头,露出一段好看的、白皙的脖颈,只道:“半道上就被庙里的师父们追上了,爹爹为保护娘死了,娘也没有逃过。姐姐,你从阴宗来,那阴宗是什么样?那边也跟雪域一样吗?”
“……不一样。”
见愁还没去过阴宗,但典籍上所记载,阴阳两宗与中域左三千的宗门差距不大,只是相互之间的争斗多了一些而已,不争斗的时候,还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