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邪天。
长长的深渊, 像是一道嵌在大地身上的伤痕, 一侧照在光明里, 一侧没入黑暗中。
傅朝生知道, 它便因这光暗两端得名。
唤作, 影渊。
有光才有影, 有明才有暗, 无影不能衬出光来,无暗不能衬出明来。
一如这世间善恶。
深渊广阔,站在悬崖边, 罡风猛烈得像是要将人千刀万剐,他暗蓝如夜色的长袍压着他的身躯,却岿然不动。
孔蓝站在其后方, 但完全不敢走近, 只隔得远远地,禀报自己在昊天星域的遭遇和苍涯星域那边的传闻。
第一是江南岸的屠杀。
当时她也在那城墙下, 只是运气好, 在杀戮发生之前离开, 才捡回了一条命, 等回到那城墙下一看, 已经是死了一片。那时候, 才觉出几分后怕来。
第二是璇玑星的反杀。
立斜阳本封锁了昊天星域,但十八名狩仙者却在应虺的带领下追去了苍涯星域璇玑星,还全部死在了那里。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 可那毕竟是立斜阳的狩仙者啊!十九人无一幸免, 损失惨重!这种消息,早跟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上墟,引起了骇人的轰动。
可以说,十死令出的时候,“见愁”二字不过同以往那些被追杀的倒霉鬼一样,也就是被大家茶余饭后谈上一谈,可怜可怜罢了。但在昨日那接连的两场杀戮之后,这名号之上,无疑已经笼罩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神秘的面纱。
什么样的修士能刚飞升就杀金仙如砍菜?
什么样的修士竟能引起圣仙发出十死令?
又是什么样的修士,拥有这样残酷冷厉的手段?
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大罗天寻常的修士,反倒是像极了非邪天的人,可真正非邪天的人,又都对这所谓的“见愁”一无所知。
“属下回来的时候路过璇玑星,确发现立斜阳的人正在外面查探,从内搬出了十九具尸首,全是一击毙命,包括那金仙巅峰的应虺。”孔蓝小心翼翼地抬首向前方望了一眼,又道,“如今已有消息传出,说立斜阳、孔方宗等势力,因为宗内有人死于见愁之仇,誓不罢休,开始四处搜寻她踪迹,一定要她血债血偿。”
“应虺……”
人是站在影渊被光亮照着的这一侧,但身上却像是覆盖着浓重的阴影。深渊下的黑暗犹如实质一般涌动,时而变化出妖魔般的形状,仿佛随时都会从深渊的底部爬出来,将这一侧的光明吞噬。
傅朝生念了这名字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竟然对孔蓝道:“我记得此人原从非邪天中出,本体为虺蛇,还有一尊身外化身藏在此界。你立刻召人,把他抓来。”
孔蓝眼皮一跳,禁不住悄悄抬眸望向那背影。
这一位的姿态,与她当日领命去昂宿星时,一模一样,好似在过去的这两天里,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她实在不明白,这是想干什么。
应虺当年在非邪天也算小有名气,后来投了立斜阳去,也没人说什么。毕竟非邪天不比大罗天的严谨,这里什么人都有,除了随时有杀身之险外,来去都很自由。
而且应虺很聪明。
虺蛇在妖族中也算天赋不低的一类,所以此族大多修炼化身之术。应虺离开非邪天时便将自己的化身留在了非邪天,如此就算在外面遭遇了什么不测,也还有个化身在,算是多了一重保命的手段。
但现在,这一位要抓应虺的化身?
孔蓝脑海里诸多的想法一闪而过,又觉得这一位来历神秘的大妖与那个见愁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她实在无法窥知或者不敢去窥知这种联系意味着什么。
总之她就是个办事的小喽啰。
孔蓝半分不敢怠慢,连忙领命应了下来,又想这一位素来寡言少语,也不爱搭理人,便又躬身告退。
影渊两侧,光暗的分野明晰至极。
在孔蓝走后,那深渊之中的黑暗,似乎便有了几分玄奥莫测的变化。
它们如同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像是一壑的沙,又是无数粘稠浓重的黑烟。
竟有那么一团从不知其深的底部冒了上来,凝成了一道颇有些邪气的身影,身上那暗蓝的长袍,与傅朝生所着,极为相似,只是其上的花纹显得稀薄一些,颜色也浅淡一些。
若此刻有任何一名曾参与过元始界第二次阴阳界战的修士在此,只怕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深渊黑暗里化出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那荒古遗族、神祇少棘!
“方才出了十死令的消息,说那个见愁已经被人杀了。怎么你瞧着,却对你这‘故友’半点也不关心?”
祂跟傅朝生,竟似乎很熟稔了。
说话的时候,身形轻轻晃动着,幽暗的瞳孔中划过了几分兴味,但却始终没有跨过光暗那条分界线。
不是不能,而是厌恶。
神祇一族诞生自荒古的黑暗之中,而光明却是盘古为此方宇宙带来,素与祂们不是一路。
就像是神祇一族大多没有眼睛一样。
因为在荒古的黑暗里,这些都不需要。
少棘化作人形的时候,徒有一双眼,却没多少神采,但祂却能清楚地“看”到此刻的傅朝生。
虽为神祇,却站在深渊亮的那一侧。
昔日艾青的古旧长袍,换了压抑沉凝的暗蓝,可面容却与在元始界时一般苍白,甚至还更苍白一些。瞳孔里流溢的,不仅是属于神祇印记的图徽,更有一层濛濛的微光,看似在凝视深渊,可少棘清楚,他正在看很远很远之外的某些东西。
听到少棘的言语后,傅朝生微微眨了眨眼,眸底那微光散去,只道:“她没有事。”
没有事么?
少棘眉梢微微一挑,瞳孔中却闪过了几分若有所思,显得有些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