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人向来很准,只是不够宽容,也没同情心。好在纪容泽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心。
朦胧灯光下,他的轮椅隐在黑暗里,只剩一个消瘦身影,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并无不同。我猜他并没有感情生活,他这么骄傲的人,绝不会把身体上的残缺袒露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他喜欢的人面前。镜片上的光像湖水,他的睫毛在灯光下像飞蛾的翅膀,毛茸茸的,颜色很温柔。
他说:“林先生急着回去吗?”
“还好。”我不想让他察觉到我的心软。
“不介意的话,陪我走走吧。听说前院的花都开了,很好看。”
我自己都很惊讶,因为我极其自然地扶上了轮椅,开始推着他走。院子周围的回廊很黑,廊下摆着大盆的龙爪菊,一丝丝金黄花瓣在黑暗中绽放,也有深紫色,黑得像墨,所有的台阶处都被改成了斜坡,自然是为了照顾他。
衣锦夜行,暗中赏花,我这种奇怪的人,自然会陪别人做奇怪的事,包括两人在黑暗中逛完整个前院,却不说一句话。
长廊绕到假山背后,那里大概是浅色的假山石反射了灯光的缘故,特别亮,假山上种的大概是兰花,狭长叶片一直墨汁淋漓地披下来,开了浅红色和米色的花,空气中暗香浮动。
“我以前,在这里种了一棵竹子。”纪容泽忽然指着廊下道:“林先生,帮我看看它还活着吗?”
我蹲下去替他仔细地看,但是廊下还是只有一片枯草,连个竹子根都没了。
“可能死了。”我拙劣地安慰他:“其实再种也可以的。”
我并没有站起来,纪容泽坐着轮椅,我常年比他高,现在矮他几分钟也没什么。
“林先生。”纪容泽忽然叫我:“你看魏晋吗?”
我迟疑一下,还是决定简短一点,道:“吾从嵇康。”
纪容泽笑起来,这笑声有点凉:“我也从嵇康。”
我半蹲在地上,转过头来看纪容泽,只觉得下颔一凉,纪容泽竟然轻描淡写地勾住了我下巴,把我的脸扳了过来,他的姿态平静得像在逗一只猫。
如果不是看他坐着轮椅,我大概会把他整个人都掀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