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奴婢把高彬叫来。”
何安瞥了他一眼:“再把西厂的番子也都叫来。怎么的,今儿西厂要跟东厂在皇城根儿下面打一架?”
喜乐尴尬一笑:“我、我不是怕您进去了出不来嘛。”
“哪儿那么多废话,走了。”
喜乐应了声是,又扶着何安上轿,走了不到一刻便到了内东厂大门。这大门通体漆黑,与整个皇城的朱红色宫墙风格迥异。像是一只妖怪的大嘴,要将步入其中的人活生生的吞噬,连骨头都不剩下。
何安下了轿,瞧了瞧这黑漆漆的大门,也不犹豫,一甩披风:“走。”
两人进了东厂,里面弥漫的那骨子阴森血腥气与西厂倒是有了几分相似,可西厂建立才短短几个月,哪里比得上东厂这么些年来死的冤魂攒下的怨恨多。
等过东厂人通报,董芥从里面走出来行礼道:“何爷来了。”
“老祖宗可有空?”
“掌印在里面等您。”董芥说着,引了何安入内,七拐八拐到了王阿的院落,推门进去,他正在书房写批红,何安行礼道:“老祖宗。”
王阿抬起笔又在票拟上写了几个字,合上票拟才道:“何厂公找我?”
“是,有事要和老祖宗商量。”
“何厂公请讲。”
和王阿这样的人也不用绕弯子,何安直道:“七殿下已去,老祖宗打算怎么办?”
“我替皇上办事,替朝廷办事,你问我这个什么意思?”
“皇上身体不好,左右也就是这个冬天的事儿。您之前在政务上处处为难太子党人,内阁六部的面子您从来不给,得罪的人也是最多。待太子继位,您何去何从?”何安道,“您是个聪明人。”
“何去何从?聪明人……”王阿一笑,“你的意思我该选秦王?”
满朝上下也只有王阿察觉他与殿下之间的暗涌,王阿这会儿单刀直入的说出来,他也并不奇怪。
“不然还有谁。”何安道,“如今与太子尚有可能一搏的只剩下秦王。”
王阿放下了票拟,看了会儿何安。
“我去伺候万贵妃的时候,你才十六七。”王阿突然说,“那会儿吃不饱穿不暖的,你整个人瘦的一把骨头,乍一看还不如十二三岁的孩子。你还记得下面那群小太监们伙同一起打你的事儿不?”
“……自然记得。”何安一愣,“老祖宗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们打你,抢你的吃食。逼你去倒馊水桶,殿各处的便桶也是你去倒。嗨……宫里的小子们有几个生性纯良的,为了口饭吃,能把人往死了整。我呢,能找到空回直殿监看你,你都是浑身伤痕。后来终于有一次,你病了,直接送了安乐堂。你烧了好几天,谁管你,不是我知道了求了当时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给你弄了些药,你怕是活不下来。估计那会儿都没了。”
王阿不说……他都忘了。
“我当时就想啊……我若是能往上爬,谁欺负了你,我就能收拾了他。若是大家都知道你有靠山,谁还敢把你忘死了整?”王阿一笑,“所以我后来去求万贵妃娘娘了,我记得那会儿跪着求她让我做事儿。我在石子路上跪了一整宿,膝盖下面稀烂,整个石头子面儿都染红了,娘娘才松口。她问我是不是什么都肯干。我说是。她问我能不能去死。我说行。她说只要我帮她做了这事儿,若我死了,她就给我亲近的人一千两银子。我若没死,她定会重用我,在皇上面前保举我。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
何安听到这里,一时什么都不记得了,怔怔抬头看他。
王阿没什么表情。
这个人也从来没什么大架子。
一直对谁都这么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不自称咱家,也不爱欺负下面的小太监。
可做起杀人越货的事儿来从不曾手软。
“富贵险中求,有这么个机会,当然拼死也要抓在手里。”何安道,“老祖宗做的不错。”
王阿又笑:“满朝上下都说你那手字儿写得好。大家都不知道我字儿也写的不赖,我也是当过秉笔太监的。”
“这我知道,老祖宗的字写的极好。”
“那你知不知道,我不仅自己字写的好,仿写别人的字更是一绝。”王阿说,“我那日应了万贵妃的差事,回头便拿着万贵妃给我的字迹,仿写了十几封来往宫闱和外庭大臣之间的密信。那信的内容,全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抄家灭门的风险。”
何安心头一跳。
“也就是不到九年前,我偷偷把这些信,藏到了兰贵妃住的栖桐宫内。”王阿叹了口气,“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宗人府在兰贵妃的寝殿搜到了这些信,字迹确认无误乃是兰贵妃与她父亲的。兰氏打入冷宫,兰家满门覆灭。那之后,我就成了万贵妃的大总管,又过了不到多久,便在万贵妃保举下入了司礼监,随堂、提督、秉笔……最后爬上了这老祖宗的位置。”
何安怔怔的看他:“你、你说什么?是你、你造了伪证……”
那可是兰家倾覆中最先被找到、也是绝对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