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昏沉地底中间一条不宽敞的小道,左右是类似于笼子的铁栅栏,一格一格嵌入墙里,紧贴着向里延伸,里面都是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刑犯。
之所以白柳会这样形容他们,是因为他们就像是白柳在玫瑰花田里看到的那些流民一样,看不出人形了。
这些死刑犯嘴里发出一些含糊的声响,似乎想伸出手来抓从中间过道里走过去的白柳和厂工,但他们虚弱到根本无法动弹,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厂工带着白柳走过,趴在地上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只是发出一声哀婉的,绝望的吼叫。
这声吼叫甚至让白柳觉得,他们伸手并不是为了向他们寻求帮助,而是在请求他们给他一个痛快。
还有一些已经死了,睁着双眼张开嘴巴仰躺在地面上,腐烂得只剩一些孵化蛆虫的碎肉,身上有苍蝇飞来飞去发出的声音,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从尸体身上的蛆孵化而来。
比较诡异的是,这里大部分死去的尸体,如果还保有能看清面部表情的结构,那么这些尸体脸上大部分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微笑。
就好像活着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痛苦无比,煎熬无比的事情,他们似乎等待死去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最后终于等到了那样幸福。
白柳的目光慢慢地,一格一格从里面这些犯了玫瑰罪的死刑犯上掠过,似乎想从他们的表情上读出点什么。
厂工似乎注意到了白柳的目光,不由得偏头辩解了两句:“工厂没有虐待这些死刑犯的爱好,工厂接管这些死刑犯后,我们几乎会每天给他们熏香水,让他们得以存活下去——这比大部分采花工的待遇都还好了。”
“哦,是吗?”白柳不为所动地淡淡反问,“这样说起来,你们倒是慈善家了,免费给这些犯罪的人熏香水,不如你问问他们是想死,还是想被你们接管?”
厂工被白柳这样不咸不淡地梗了一下,没出声。
玫瑰工厂绝对不是一个会做浪费香水做好事的工厂,他们没有全部接管所有的死刑犯,而是部分接管这些死刑犯,这就说明了这里面有问题——从利益角度推断,被玫瑰工厂接管的这些死刑犯的某些特质应该对这个工厂的发展有利。
白柳一开始不清楚这个“利”到底是什么——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花费香水养着一些劳动力并不高的人来说,都算不上是一件精明的生意。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个“利”是什么了。
厂工才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才有些尴尬地开口:“……这些死刑犯是工厂特地挑选的,对玫瑰香水有一定抗性的人。”
“……这些人哪怕是被香水腐蚀了,也不会轻易对香水出现上瘾征兆,他们坚持自我,恪守本心,宁死都不会向干叶玫瑰瓦斯轻易屈服——事实上,他们之所以会因为犯罪被抓,大部分是为了研制玫瑰香水的解药。”
这个厂工又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在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屈从于玫瑰香水的成瘾性的时候,除了仪器,我们很难通过普通香水的试香纸去具体检测一款玫瑰香水的浓度和持香力。”
“因为调香师这种已经高度成瘾的人群,是很难通过自己对香水的反应去甄别一款香水的好坏,大部分的调香师因为日夜使用高浓度的玫瑰香水,对香气已经麻木了。”
“但你也看到了,仪器是很珍贵的,我们不能随时地启用仪器去检测香水。”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可以抵抗玫瑰香水,对它更为敏感排斥的人群作为实验对象,通过这些人的痛苦反应推测出这款香水的效力——我们将这类人群称为试香纸。”
厂工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白柳往更深的里面走去:“刚刚你看到的都是快要报废的试香纸,他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是还能使用一到两次,不过我这次领你来走的是特殊通道,你使用的试香纸是我们工厂最老牌的试香纸之一。”
说着,这位厂工叹了一口气:“这些老牌的试香纸也都快不行了,昨天据说为了五月玫瑰节,有个调香师试验了一瓶特级香水,又报废了一个,已经转到低级外围区去了,不过你这次用的这个是我们工厂质量最高的试香纸,他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对玫瑰香水的排斥反应也很稳定。”
说到这里,这个厂工不由得感叹一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稳定排斥玫瑰香水的人,都已经那么痛苦了,还是从来不改变自己对玫瑰香水的排斥,心智之坚定让人敬佩。”
“五月玫瑰节已经在他身上试验了好几瓶特级香水了,虽然他的身体出现了一定的中毒,器官衰竭的情况,虚弱了不少,但排斥反应十年如一日未曾变更过。”
“我都怀疑这种人是不是真的人类了,也太固执了。”
白柳一言不发,他看着周围那些死刑犯,眸色越来越深,最终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太固执了。”
厂工没听清白柳的话,转过身来反问他:“你说什么?”
这次白柳没有回答他。
厂工领着他继续往里走,随着地道里越来越阴暗,地道左右的牢笼越来越大,里面生活的设施也越来越齐全,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临时生活的房间。
最后,厂工停在一个独立的牢笼旁,这个牢笼较大,床放在最里面,里面的“试香纸”隐在黑暗里看不太见,只能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身躯佝偻的人形黑色轮廓。
这个牢笼相较于其他的牢笼整洁许多,栅栏上还挂着两件陈旧泛黄的旧衣物,里面的桌子上也规整地摆放了一些书本纸笔,和几个零散的烟盒,烟盒已经空了。
那位带领白柳来到这里的厂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干净得不像地牢的牢笼:“……他又自己打扫过了……真是一点都不像一个被试香这么久的人,还能维持这种理智。”
“这就是你今天检测的试香纸。”厂工掏出了钥匙,插入了锁孔。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条地道里,另一名厂工领着唐二打往里走,正喋喋不休地,骄傲地向他解释玫瑰工厂这个地牢。
唐二打看着这些牢笼里的死刑犯,眉头锁到可以夹死苍蝇——他在看到这些玫瑰流民状的死刑犯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拔出了枪,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这些死刑犯和玫瑰流民的不一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