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仍然存有一丝侥幸,近乎于慌不择路地,百里拿起又一堆驱邪符纸,用力向厉鬼砸去。
符箓纷飞,江绵站在正中央,笑得肆无忌惮。
下一刻,女孩脸色骤变,双目淌出猩红血泪,径直向她袭来!
——跑!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百里仓惶转身,拔腿就跑,迈动双腿时,突然感到脖子后方传来一股寒意。
江绵在她身后,那脖子上这个……
一个可怕的猜想隐隐成型,她牙关颤抖,一点点,一点点朝着侧颈挪动视线。
视线所及之处,是另一张模糊而惨白的脸。
这同样是个女孩,双手环住她脖子,身体趴在她肩头,与她四目相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刹那间,她的脑海轰然炸开。
这也是……曾经被她害死过的小孩。
他们不是都被献祭了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她死死攥住,血液里仿佛流动着冰碴,连动一下都万分艰难。
百里又一次尖叫出声,踉跄着继续往前狂奔。
怨气如影随形,耳边笑声不断。
脚下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她筋疲力尽,快要发疯。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不害怕法器和符箓?
为什么偏偏让她遇上这种事,偏偏是她受到折磨?
为什么身边的小孩越来越多……出现在走廊里、拐角处、甚至她的后背上?
一个个孩童的鬼影逐一浮现,其中一只轻轻掐住她脖颈。
窒息感如潮水涌来,百里挣扎抬头,在不远处,终于见到离开地下室的铁门。
快了!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女人喜出望外,好不容易生出一丝求生的希望,在一双双漆黑瞳孔的注视下,用力推开铁门。
随着吱呀一响,久违的白炽灯光映入眼底,百里如获新生,几乎落下眼泪。
生路近在咫尺,女人兴奋地咧开嘴角,急匆匆往前迈开脚步,不过转瞬,她神色一变。
如同颜料沾染了水渍,眼前的景象在须臾间迅速融化,变成另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还是那条熟悉的长廊,她站在廊道尽头,身边是一个个痴痴笑着的小孩。
她又回来了。
这是鬼打墙。
人生中最为绝望的事情,莫过于刚刚得到一点活下去的盼头,唯一的希望却在眼前陡然破灭,到头来,发现全是一场空。
怎么办?
法器没了作用,符咒沦为一张张废纸,她如今只剩下——
蓦地想到什么,女人双眼亮起,迅速转身,跑向长廊中的一处角落。
对了……她还能祈求神的帮助!
她的神无所不能,这些小鬼在祂面前,连最低等的虫子都算不上。
毫无迟疑地,百里打开角落里的一扇铁门。
推门而入,这是一间阴冷逼仄的小屋。
小屋里没有冗杂怪异的邪物,也没有被涂抹在墙壁上的扭曲符咒,四下空荡,唯有中央摆着一尊红水晶制成的神像。
神像被红布遮掩大半,只露出最下方裙摆一样的触手,在昏暗灯光下,无端散开几分邪性的色彩。
这尊“神像”诡异至极,百里却如同见到救星,踉跄着扑上前去,扑通跪地。
膝盖与地面狠狠相撞,她却并不在意,而是虔诚地俯身趴下,为神明奉上最为诚挚的敬意。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女人一遍遍用力磕头:“救救我,请您救救我!我是您忠诚的信徒……!”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为神明献出了一切。
好几个孩子的性命,昂贵却最符合神明身份的水晶神像,就连搬来这栋凶宅,也是为了用阴气滋养她的神。
神一定会救她……对吧?
地下格外寂静,除了额头落地的咚咚声响,再无其它声音。
忽地,她听见一声轻笑。
那是属于孩子的、满含讥讽的笑声,冷得像冰。
百里颤抖着抬头。
眼前还是那尊熟悉的神像,就在蒙着红布的神像头顶,慢慢地,爬上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孩。
它的脸色惨白如纸屑,双眼则是极致的黑,没有眼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一动不动盯着她瞧。
而在她背后、手臂、大腿之上……
感受到刺骨的寒意,百里缓慢回过头去。
就在这间被供奉着神明的房间里,曾被她害死的孩子们一个个按住她身体。
仿佛要把她拉进地狱。
很快,她见到更令人惊魂丧魄的情景。
在她的视角中,身边的一切迅速腐烂,化作猩红的血与肉——
墙壁,天花板,甚至她最为宝贵的神像,全都成了血色的肉块。
整个世界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不止如此,连她的身体也在慢慢烂掉。
起先是掌心上的肉一点点脱落,露出内里滚烫的血液,紧随其后,是手臂、胸腔和脸。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场景中保持理智。
极度的恐惧将她吞噬,百里终于无法忍耐,嚎啕大哭。
“错了,我错了!”
无法逃跑也无法反抗,女人只能徒劳地大喊:“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坏事做尽,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小孩的笑声好似夺命之音,始终没停。
猝不及防,在她身后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本以为又是什么骇人的鬼怪,战战兢兢回过头,没想到,居然看见三道熟悉的影子。
是白霜行、徐清川和文楚楚。
“救我!”
她不再去管身为长者的威严,声泪俱下:“这里有鬼……快带我出去!”
这三个年轻人一定会帮她。
他们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在他们眼中,她是个神通广大、驱除邪祟的正派天师。
没错,他们一定会——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紧随其后,是白霜行的一声轻笑。
百里愣住,心中涌起更加强烈的不安。
她……为什么会笑?
“被吓坏了吗?”
白霜行蹲下,低头端详她红肿的眼睛。
与痛哭流涕的百里相比,她仿佛来自格格不入的另一个片场,干净、整洁、悠然惬意。
黑发从她颈间垂下,像温和的雾,也像危险的蛇。
百里不傻,听她的语气,当即明白其中猫腻:“是你们——!”
这不可能。
她被骗了?被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其实是她?他们究竟知道多少、又做了什么?
她……她怎么可能被这群小孩耍得团团转?!
“这不是你自己造成的结果吗?”
文楚楚气不过,厉声道:“杀害那么多孩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驱邪天师’,像你这种人,才是世界上最应该被驱除的垃圾。”
“……被红布盖住的,应该就是神像吧。”
徐清川扶了下眼镜。
很邪门。
当他看向神像时,一股冷气从脚底迅速攀升,通过脊骨直冲头顶。
他经历过两次白夜,哪怕面对血肉模糊的恶鬼,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然而此时此刻,却下意识挪开目光,不再去看。
白霜行也皱了下眉。
与寻常鬼怪不同,眼前的神像虽然貌不惊人,但看向它时,能感受到从心底生出的抗拒与紧张。
就像一个能吞噬万物的黑洞,一旦面对它,身体中的每滴血液、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看来,神今天不打算救你了。”
白霜行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女人,以及将她围住的小鬼:“从今以后……每天睁眼的时候,你大概都能看见它们吧。”
术法能驱鬼,却无法消除幻觉,无论百里如何挣扎,都不可能将它们摆脱。
试想一下,在这之后的每一天,当她醒来,吃饭,走路……
无论何时何地,这些曾被她害死的孩子都会紧紧跟在她身旁,用空洞漆黑的双眼看着她,对着她笑。
不仅如此,她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都将变成血与肉,连她自己也化作腐烂的模样——
那将是如同置身于地狱,生不如死的生活。
既然百里执着于年轻时的相貌,那不如送她这样一份独特的礼物。
“如果想让它们离开——”
顿了顿,白霜行坏心眼地补充:“不停道歉忏悔的话,或许有用哦。”
女人听完一愣,立马继续磕头。
这一次,她不再对着那位端坐的神明,而是向那些惨死的孩子。
“这尊神像怎么办?”
文楚楚打了个哆嗦,把注意力从红布上移开:“这玩意到底什么身份?居然还要用人的魂魄来祭祀,我看是个邪神吧。”
非常有默契地,没人上前去把红布揭开。
百里身为邪神的信徒,都要时时刻刻把神像遮住,不敢直视祂的长相;
他们三个全是外来者,一旦鲁莽行事,说不定会惹上什么难缠的诅咒。
白霜行点头:“百里对祂除了敬畏,更多是恐惧。”
说到这里,她目光微动,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继而看向走廊。
经历了不久前的混乱,走廊中胡乱倒着不少器具。
白霜行逐个望去,视线停留在一根铁棍上。
与其留着这个祸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它给毁掉。
察觉到她的想法,时至此刻,监察系统056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闹够了吗?!】
崩了。
它精心准备的剧情完全崩了!
三名主角都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本应被层出不穷的鬼怪吓到面无血色——
这三个神情阴沉、浑身散发着反派气息、把全片最大恶人当狗耍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还有百里。
身为整部电影罪孽深重的幕后黑手,她的气场呢?压迫感呢?毒辣的手段呢?
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不停磕头求饶、看上去异常可怜的老人啊!!!
它承认,当宣布电影结束,看见三个挑战者露出惊讶的神色时,它洋洋得意,心中的喜悦几乎达到顶峰。
哪曾想到,白霜行不仅暗中做了小动作,还得到一个令它匪夷所思的技能。
现在连神像都要被砸毁,它气得发疯。
【我的剧本,我的电影……白夜是这样给你们玩的吗?!】
强忍着喷涌而出的怒意,056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然而事实是,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你们根本不可能通关。】
徐清川和文楚楚同时呆住。
【要想结束这场挑战,只有两个办法。】
感受到他们的错愕,056笑意更深:【一是你们齐齐死在这里,白夜自动结束;二是彻底消灭江绵,成功通关。】
文楚楚不爽:“这算是什么规定?”
监察系统屏蔽了百里,挑战者与系统之间的对话不会被她听见。
【我说过,我们将要拍摄的,是一部有逻辑、有故事性的电影。】
056说:【按照剧情设定,江绵被百里害死,从而化作厉鬼。厉鬼不会思考,对所有人都心怀杀意,尤其是拜入百里门下的你们。】
徐清川脸色渐沉。
【白霜行最初的计划,是撕下画纸一角,保留江绵的一缕魂魄,然后和她进行友好沟通,对吧。】
056有条不紊地阐述逻辑,语气里多出几分得意。
【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无论你们对她说什么、做什么,身为厉鬼,江绵永远只会想把你们杀掉——在恐怖片里,‘用真情感化’这条路行不通。】
它顿了顿,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补充:【别和我说什么白霜行的技能。在电影里,你们只是三个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白夜赋予的能力。】
也就是说,这是个死局。
只要江绵没有魂飞魄散,他们三人就必须死去;他们想活,唯有除掉厉鬼这一条路可走。
【恐怖片嘛。】
056语气悠哉:【主角和厉鬼总得死一个,不是吗?】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达到冰点。
文楚楚和徐清川双双噤声,眼中生出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