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泽迟疑了那么一秒,或者只有半秒吧,然后拉开了车门。
萧肃裹着毯子坐在车里,脸背着光,明与暗的交界线正好落在他鬓角,沿着清癯的侧脸往下,勾勒出挺拔的肩膀,瘦削的胳膊,整个人宛如一道单薄的剪影。
四目相对,很久,久到近乎一个世纪,方卉泽才咽了一下,哑声道:“阿肃,好久不见。”
萧肃默然,他顿了下,将车门拉大了些,说:“下来吧。”
萧肃一动不动。维塔咳了声,解释道:“他腿废了,动不了,我叫人弄辆轮椅……”
“不能走了吗?”方卉泽吃了一惊,喃喃道,“恶化这么快?”下意识伸臂要抱他下车,又顿住了,对身后一个络腮胡的佣兵道,“去找辆轮椅来。”
几分钟后,萧肃被推进了水塘对面的土砖小楼,通过一部简陋的电动货梯上到二层。这里大概是临时宿舍,支着几张简陋的木板床和一些粗糙的桌椅板凳,墙角还堆着着几个大木箱,上面散放着弹夹和枪械配件之类的东西。
朝着水塘的墙上开着几扇狭小的窗户,但没有窗扇,只有窗洞,大约是为了方便射击和防守,萧肃注意到窗洞侧面有着稀疏的弹痕,料想这里可能是反对军的某个据点。
“我等你很久了。”方卉泽说,在他身后的一张破桌子上翻了会儿,找到一包烟,递给他一根,“我知道你会来的。”
苦涩的烟气氤氲升起,方卉泽衔着烟,语声有点含混:“我知道你会带着他们来找我,帮他们抓住我,或者干脆杀了我——你心里早就恨透了我吧?”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涩涩道,“但我还是冒险给你留了线索,告诉你我只是假死,我还在某个世界的角落……等着你。”
他好像被自己内心某些深刻的情感触动了,声音像烟气一样缥缈苦涩:“阿肃,也许你不信,为了你我可以冒任何风险,哪怕是死的风险。”
窗外有淡淡的霞光透进来,配合他低沉深情的语气,气氛意外地平和温柔,仿佛他们只是简单的久别重逢,没有那些血腥的谋杀,残酷的绑架……
萧肃却只觉得荒谬,看着两指间燃烧的烟卷,胸腔里发出一声低笑,冷冷道:“那你何不直接去死呢?也许你不信,你真要死这儿,我或许会领你的情。”
方卉泽站在窗前,宽阔的背脊倏地僵了一下。萧肃抖了抖手指,掸掉燃烧的烟灰,道:“觉得难受?那我提醒你一下吧,你是不是忘了,你差点杀了我妈?”
方卉泽拄着窗洞短促地叹了口气,艰涩地辩解道:“我也不想的,我都是为了你……”
“石鹏和你素昧平生,你尚且为了他杀了马强。”萧肃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嘲道,“方卉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道理,我以为你十四岁就懂了。”
“住口!”方卉泽无法抑制地低吼道,因为被他戳中内心最隐秘的悔痛,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萧肃却浑不在意,将烧完的烟头弹在他脚下,冷笑道:“对了,你应该姓石啊,还没请教你现在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