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他还抓了她的手。...)

“不提那小子,晦气。”

温妙柔又恢复了双手环抱、背靠木柱的动作:“总而言之,如你所见,如今的芜城被剥削到只剩下一张皮,城中的富人们还能勉强寻欢作乐,周围尽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至于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存在两个最大的疑点。”

“第一,根据那桩失败的搜魂术,付潮生的魂魄不在鬼域,只可能是去了外界,这样一来,他的去向就成了个谜。”

“第二,当年的告密者尚不明晰。若想知道所有义士的身份,告密者要么就在他们中间,要么与他们关系极为密切——但据我所知,符合条件的人全都没命了。”

这便是温妙柔能提供的所有情报。

或者说,是她愿意给谢镜辞提供的所有情报。

浅显却详细,未曾涉及丝毫内核,这是个城府不浅的女人,哪怕有所隐瞒,也绝不可能被轻而易举挖出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

谢镜辞望一眼窗外,皑皑白雪被地面的污水浸透,俯视而下,能遥遥望见几个衣衫单薄、互相追赶打闹的孩童。

她只匆匆看了须臾,很快把视线移回温妙柔脸上:“此处贫陋,温姐姐不可能缺钱,为何执意住在这里?”

温妙柔哼笑。

她音量很低,语气里少有地噙了笑意:“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总归舍不得离开——话说回来,付潮生还在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到屋顶堆雪人。”

这条街的道路脏污至此,的确只能在房顶堆雪人了。

“那段日子虽然穷,但其实挺开心的,我的运气也没现在这么烂。”

温妙柔语速很快,讲话极少出现停顿,此时却微不可查地一滞:“付潮生对所有小孩都很好。我记得有天山中起火,是他冲进火海,把一个男孩救了出来——他整个后背都被烧伤,那男孩反倒只有左手留了疤。”

谢镜辞“唔”了声。

“待你离开,尽量不要和其他人谈起付潮生。”

温妙柔道:“监察司和金府都在四处查探,倘若被他们听见,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金府?”

“那是付潮生失踪后,江屠派来的一条走狗,专门帮他平息动乱苗头。近日以来,力度比以往大上许多。”

她说着勾起唇角,眼底眸光暗涌:“毕竟鬼门将开,按照惯例,江屠会在明日来到芜城……你且做好准备,说不定能有好戏看哦。”

温妙柔不愧是巨有钱的富婆粉头,在芜城孤零零仰慕付潮生这么久,终于遇见了个同好知音,一时间喜上心头,听闻裴渡筋脉尽断,特意帮忙寻了芜城里最好的大夫,尝试为其修脉疗伤。

谢镜辞在房外等候许久,待得天色渐暗,才终于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

大夫一句“我尽力了”张口就来,让她有种房屋里躺着具尸体的诡异错觉,经过一段短暂停滞,又听对方补充道:“裴公子伤势太重,以我的修为,顶多能治好两成。”

谢镜辞长舒一口气:“没事大夫!谢谢大夫!大夫你辛苦了!”

所谓修脉,顾名思义,就是修补破损的脉络,让灵力得以在体内运行。

人体十二经脉纵横交错,如同巨网遍布全身,裴渡伤上加伤,经络早就跟碎拼图似的一片片破开,要想修补,难度必然不小。

能在鬼域里恢复两成,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夫一番叮嘱后告辞离去,谢镜辞心情不错,敲了敲大开着的门。

屋子里响起低低的一声“进来”。

修脉的疼痛不比受伤时小,她曾经听过描述,声称如同拿着针线狠狠穿行在血脉里,叫人生不如死。

此时一看裴渡,果真是面色苍白如纸。

他疼得厉害,剧痛残留在体内尚未消退,眉头隐隐拧着,眼见谢镜辞进来,哑声唤了句“谢小姐”。

“还是难受?”

她听出这道声音里的勉强,轻车熟路坐在床榻前的木凳上,垂眼瞧他。

脸好白,嘴唇也是,眼睛倒是黑黝黝的,泛了点微弱的光。

裴渡倘若能慢慢变好,谢镜辞必然是高兴的。

她还等着同他堂堂正正比上一把。

“你努力忍一忍,等不疼了,就能和往日一样开始修炼。”

她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难免生出几分暗戳戳的邀功和小炫耀,笑着问他:“有没有觉得一点点开心?”

她一笑,裴渡也下意识抿了唇,暗自勾起嘴角。

谢小姐时常在笑,来到鬼域之前,却几乎从未对他笑过。

他往日最为消沉的时候,会用余光悄悄瞟她,当谢镜辞和好友们闲谈嬉笑,裴渡哪怕只是远远听见她的声音,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那是他偷来的欢愉。

如今离得近了,看着她眉眼弯弯,裴渡恍惚一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谢小姐赠予他的笑。

“你方才是不是偷偷笑了?”

谢镜辞自以为抓到他把柄,语气嘚瑟:“那我就默认你觉得开心啰。”

裴渡这人,看上去清隽儒雅好说话,其实又倔又狠,很少把心底的情绪放在脸上。

结果还是会因为修脉成功而偷笑嘛。

裴渡:“……嗯,开心。”

他稍作停顿,缓声道:“多谢谢小姐。”

谢镜辞不要脸皮,扬起下巴:“这是你应该谢的。”

裴渡嘴角又扯了下:“谢小姐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有用的不多,只知道明日江屠会来,鬼门也即将打开。到那时,外界的修士应该会大批前来。”

包括裴家。

裴府对他大肆通缉,如果双方在鬼域相遇,或许会很难收场。

裴渡明白她的话外之音,还没做出反应,忽然听谢镜辞道:“修脉是不是特别疼?”

他茫然抬眼,正对上后者坦然的目光。谢镜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动作却毫无预兆地整个停住。

谢镜辞觉得这一瞬间的怔愣极其白痴,可她对此毫无办法。

她知道之前那个话题会让裴渡有些尴尬,恰好看见他下唇在修脉时被咬破,突然之间往外边渗血,于是不甚熟练地转移台词。

没想到下一句还没出口,就在脑袋里见到系统给出的字迹。

谢镜辞很气愤:“我不服气,凭什么每次对象都是他?”

[台词根据当前情境发放。]

系统老实回答:[这种情节恰好发生在他身上,我也很无奈啊。总不能让你随机逮住一个路人,对他说‘够干净,足够给我生孩子’吧?]

……与其在裴渡面前出丑,她宁愿随机逮一个路人,真的。

裴渡察觉到床前的姑娘微微一动。

他看见谢小姐忽地抬起手,拇指圆圆润润的一截莹白,在空中慢慢靠近他。

不留躲避的机会,谢镜辞用拇指扫过他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