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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镜辞一直有在偷偷喜欢一个人。
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大概叫做“暗恋”。
暗恋这个词,其实与她并不相衬。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身为云京一中我行我素、风风火火的混世魔王,谢镜辞要是有了中意的人,一定会如狼似虎地将他拿下,不带一丝半点的犹豫。
但她怂啊。
从小到大没有恋爱经历也就罢了,关键她的暗恋对象还是年级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别说谈恋爱,连和女同学说话都少之又少。
要是她抢先一步告白,结果被那人毫不留情地当面拒绝,谢镜辞的脸立马能丢到姥姥家。
――虽然在整个云京一中,向他表白却惨遭拒绝的受害者不在少数,久而久之,大家已经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无论如何,出现此时此刻的这种情况,谢镜辞是万万没有想到。
这会儿已是傍晚时分,其他学生都早早放学离开,唯有她闲来无事,和好朋友孟小汀相伴去了图书馆。
孟小汀性子散漫,对于学业并不太上心,不过小小年纪便已在经商方面崭露头角,俨然是个小富婆。
她对大道理和大学问全都不感兴趣,来图书馆没别的事可做,兴致勃勃挑了几本漫画,在二楼的阅览室乖乖就坐,留下谢镜辞在学术区继续转悠。
云京一中全是高中生,被语文数学英语折磨得快要秃头,学术区的内容与教科书大不相关,因此越往里走,越是人迹罕至。
她便是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遇见了裴渡。
……裴渡就是那个被她偷偷摸摸喜欢了好几年的暗恋对象。
在整个云京城里,谢家与裴家都算有头有脸的大族,两家人之间时有来往,她和裴渡也就理所当然有了交集――
听上去像极了青梅竹马的套路,但实际情况是,因为谢镜辞一遇到他就会紧张,两人即便见了面,也只会礼貌性打声招呼,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
在外人看来,他们更是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极端。
谢镜辞做事我行我素,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散漫顽劣;裴渡则一向遵规守距,占据了好学生应该有的全部因素,为人亦是清清冷冷、进退有方。
她是一团张牙舞爪的火,后者就是高山上未融的雪,两两相撞,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化学反应。
更何况,年段第一总是在这两人之间换来换去,任谁见了都得真心诚意道上一声:宿敌啊!
呸呸呸,宿敌个大头鬼。
此时天色昏沉,图书馆中的白炽灯映出一道道晕开的亮光,透过不远处大大的落地窗,有深红色泽的霞光落进来。
谢镜辞见到裴渡时,少年人的整个身体都被绯色浑然包裹。
他身形高挑,校服的黑西装裤衬出腿部修长,背对着她靠在书架旁,脊背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
谢镜辞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心头骤动的瞬间,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像是雨后树林的香气,并不浓郁厚重,带了春夏之交的浅淡气息,飘飘然萦绕在鼻尖上。
这是……裴渡的信息素。
按照惯例,到达一定年纪后,每个人都将迎来分化。
说来也有趣,她是个吊儿郎当的alpha,以裴渡那样正经严肃的性格,却成了个omega――谢镜辞绝对不会承认,当年她究竟是怎样费尽心机千辛万苦,才终于打听到了裴渡信息素的味道。
简直像痴.汉一样嘛。
少年乖乖穿着校服,纯黑外套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如今斜斜靠在书架,似乎正在竭力忍耐着某种痛意。
谢镜辞不傻,很快觉察出他身有不适,再念及那股外溢的信息素,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每个omega都会出现发热期,通常会使用抑制剂进行缓解,但图书馆不允许携带外物进入,书包全都寄存在一楼正门口。
裴渡在有迹可循的数理化上所向披靡,然而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身体反应,饶是他也没辙。
处于发热期内,倘若得不到及时舒解,不仅会热意难当,有如烈火烧身,甚至能引来蔓延整具身体的刺痛,实打实地折磨人。
不知怎地,在一片静谧的图书馆里,谢镜辞感受到自己心跳加剧。
她的脚步很轻,但还是被裴渡敏锐地察觉,当他猝然回头,谢镜辞瞥见少年人凤眼眼底的一缕薄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心跳的确更快了。
“你……”
这样的情境难免有些尴尬,谢镜辞努力克制住想要捏一捏他侧脸的冲动,道貌岸然地正了色:“用不用我去帮忙拿抑制剂?”
不对。
心里有个小人气冲冲地窜出来:“不对不对!你怎么能这样措辞?还要当缩头乌龟吗谢镜辞!”
缩头乌龟自然是不想当的,可她总不能趁人之危。
谢镜辞心中乱成一锅粥,抿着唇打量裴渡脸色,下意识握紧衣摆。
他应该在这里坚持了很久,面上尽是汹涌如潮的红,双眼位带了点迷蒙的色彩,为了不发出声音,正死死咬着下唇,隐隐渗出血渍。
这本该是幅令人脸红心跳的景象,可看着裴渡这样难受,谢镜辞心里只剩下闷闷的疼。
裴渡自尊心强,甫一与她对望,便陡然挺直脊背、浑身显而易见地一僵。
发热期的诉求必须尽快解决,裴渡已经在这儿熬了许久,要是再等她下楼寻找抑制剂,中途损耗那样长的时间,一定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
谢镜辞没报太大希望,不过随口一问:“或者,我可以帮你。”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随时打算转身朝着一楼飞奔,然而在暮色涌动的落地窗下,静默无言的裴渡倏然抬眸。
他说:“……好。”
一瞬之间,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爆开。
谢镜辞愣了半晌,才勉强把他的那个字消化完毕,许是见她没有动作,裴渡长睫微动,竟然手扶着冰凉的长架,朝她身边迈开一步。
因是背对着窗户,霞光与灯光彼此交融,尽数披在他身后,将漆黑的瞳仁也一并染作绯色,隐隐透出几分惑人心魄的蛊。
瘦削的影子被逐渐拉长,再一眨眼,已经将她全然笼罩。
黑暗的压慑力太强,谢镜辞快要喘不过气,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她一直想要标记裴渡,可是他――
他居然是会主动凑上来的类型吗?还是说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那那那她算不算是趁人之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之后还能好好解释吗?
谢镜辞很没出息地后退了一步。
这完全不是alpha该有的行为,她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试探性问他:“你喝醉了?”
呸呸呸,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她果然还是一和裴渡说话就紧张。
裴渡显然被发热期折腾得有些恍惚,闻言皱了皱眉。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他身量很高,微微垂眸凝视谢镜辞的眼睛,眸底霞色散去,只留下空蒙的黑。
谢镜辞听见他隐隐约约的呼吸,以及模糊不清的低语:“算了,你要是――”
“临时标记,对吧?”
她止住狂跳的心脏,对上他狭长的眼睛:“我……我是第一次,可能不太,那个,你懂的。”
啊啊啊可恶她又在稀里糊涂说些什么!
不远处的少年抿了唇,没说多余的话,俯身露出后颈。
谢镜辞差点跳着飞到他身边。
但她终究还是勉强保住了最后一丝矜持,故作镇定迈步上前,目光一转,无意间瞥过裴渡放在书架上的左手。
他定是忍得厉害,五指蜷缩着压在长架上,骨节透出苍苍的白。少年的后颈则是白皙修长,干干净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
胸腔里咚咚跳个不停。
她仰起脑袋,屏住呼吸。
牙齿刺穿腺体,溢开满室清香。
近在咫尺的裴渡发出一道低低气音,很快又被竭力压下,余韵回旋于耳边,宛如滚烫的火,烧得她浑身发热。
他们几乎从未有过肢体接触,头一回相互触碰,居然是唇颈相贴,脆弱的腺体被轻轻咬开。
木息四溢,虽是清凌,却有暗香袭人,映了薄暮之下的淡淡疏影,莫名显出些许异样的色.气。
裴渡似乎浑身卸了力气,腿下一软,险些径直倒在她身上。
好在他瞬间稳住身形,将书架按得更紧。
他之前独自忍耐那样久,早就被折磨得浑身发疼,谢镜辞顺势抚上少年脑袋,低声开口:“坐下来,好不好?”
裴渡没剩多少气力,只能听凭她的摆布。
当眼前人顺着书架缓缓坐下,谢镜辞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面颊早已通红一片,眸中更是溢出了生理性的水光,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抖。
偏生校服上的西装领带还稳稳当当系着,一副一丝不苟的好学生模样。
感受到她的目光,裴渡似是觉得羞耻,把视线垂得更低。
他有意克制,体内酥酥麻麻的痛意却奔涌如潮,如同利刃一次又一次落在血脉之间,又一道仓促的呼吸从喉间淌出,少年面色更红,把头别到另一边。
谢镜辞半跪在地面,膝盖冰冰凉凉,其余部位则是热得发烫。
她小心翼翼上前,膝盖无意擦过裴渡腿侧:“那……我继续了。”
相距不远的地方,便是那扇大大的落地窗。
从裴渡的角度看去,抬眼便能见到四合的夜色,视线再往下,则是图书馆前那条长长的鹅卵石小道。
他看不见人影,却始终提心吊胆。只要有人站在那里抬头,就能毫不费力望见他们的影子。
――在寂静庄严的一行行长架之间,紧紧张贴的影子。
“去……里面,这里――”
他开口时裹挟了轻颤的尾音,低低如蚊鸣,然而谢镜辞未做理会,尖锐的齿盘旋片刻,径直下合。
不久前还是木香横生,此时此刻,被更为浓郁的桃花香气瞬间包裹。
裴渡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气息,正从腺体缓缓汇入,似要侵蚀整具身体,但它却又柔和至极,恍若水流弥漫,涤荡于浑身上下的各处角落。
怀里的人兀地一颤。
在寂静的图书馆里,谢镜辞终于听见一声猫叫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