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道长勘破真相,带着小颜逃离了此地。”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用极其轻微的声线继续说:“我命不久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否愿意接受。”
被剑气重伤的魔族青年似是猜出她的意图,目眦欲裂地咆哮出声:“你疯了!”
琴娘却并不理会他:“当年大战之后,魔族伤亡惨重。我诸多同族葬身于此,然而秘境之内魔气无法外泄,便盘旋于原地,将灵狐幸存的族人堕化为半魔,并不断蚕食灵气与『性』命,想来他们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她说着陡然皱紧眉头,似是难以忍受般攥了双拳:“要想破除水镜阵法,必须找到唯一的那处阵眼,并将其破坏。只是阵眼极其隐蔽,除了魔君祁寒,任何人都无从知晓……若要救下水镜另一头的灵狐,必须在秘境关闭之前找到它。”
宁宁顿了顿,迟疑着问她:“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容颜出尘的女人微阖眼睫,半晌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的浅笑。
“……谁知道呢。”
“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何必在此刻立牌坊!我们若是死了,乔颜总会知道一切!”
青年厉声冷笑,满眼尽是蛛网般密集的血丝:“她会知道你是屠尽她全族的仇人之一,知道你冒充她娘亲的身份虚情假意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只会恨你,永远不会心存感激!”
他越说越貌若癫狂,笑声夹杂着沙哑不堪的声线,叫人听罢浑身发凉:“乔颜永远不会知道你究竟是谁,你的名字、你的长相、甚至你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在她眼里,你永远只是她娘亲的替代品,一个十恶不赦的魔!”
他说得愤慨,琴娘却只是毫不在意地勾起唇角,语气平淡得听不出起伏:“是啊。”
她是魔,打从一开始就是,犯下的罪孽永远无法被洗清。
曾经的一切真是很远很远了,模糊得像是另一个人的梦境。
她自幼贫寒孤苦,为求生堕入魔族,之后恶事做尽,似乎早就成了种习惯。
后来秘境之战大败,不得不与其他魔修一同藏匿于水镜之中,由于需要乔颜采来灵『药』,还不得不被迫扮作她曾经的族人。
她的实力在魔君之下最强,理所当然接替了母亲的角『色』。当时的她多么不耐烦啊,总觉得那小女孩烦人得紧,一点也不愿意搭理她。
她手忙脚『乱』地学着当一个母亲,慢慢隐匿了所有的戾气与锋芒,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除了无尽的屠戮与厮杀求生以外,自己还能拥有与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
炊烟,家人,微笑,还有每天的夜晚,都能听到乔颜为她编出的小故事。
那孩子说起狐族秘辛,说起许多幼稚得不得了的寓言和笑话,也说起话本子里南城的水乡与烟花,信誓旦旦地保证,总有一天要带她出去瞧一瞧。
那真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遇见那个讨人厌的狐族女孩之后,她的记忆才由黑白变成了彩『色』。
然而她们之间却又隔了太远太远的距离,不仅仅是无法磨灭的族仇家恨,打从一开始,彼此的羁绊就是建立在谎言与利用之上。
她已经快记不起自己曾经的名字。
也会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意识恍惚,觉得自己就是琴娘。
这样的情愫卑怯又隐蔽,轻飘飘散落在夜『色』里,没有人能知晓。
“乔颜她,”宁宁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你为她拖住了魔族的追杀吗?”
“我是在他俩离开之后才现的身,不知道也好,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琴娘居然低低笑了笑,瞳孔渐渐浑浊,失去了颜『色』:“善恶终有报……我这十恶不赦的罪人,哪里配得上那种壮烈牺牲的戏码,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这场骗局,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她一生中经历了那样多的杀伐与险境,然而不知为何,在临近死亡之时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一个女孩温和腼腆的笑。
那时乔颜对她说,要送给娘亲一场最最好看的烟火,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琴娘轻轻仰起头,无声望向寂静幽谧的苍穹。
夜幕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真可悲啊。
其实她这一辈子,也从没见过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