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起手,将糖果塞进钟灵嘴里,说话时依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你吃吧。不开心的时候吃甜很有用,你说过的。”
钟灵鼻子一抽,用舌头将它紧紧裹住,甜香四溢的草莓味席卷味蕾,好像把温软的甜生生揉进了血液里。
没想到会被孩子像模像样地安慰,这会儿她倒感到手足无措,只能吞吞吐吐地回应:“谢谢你。”
叶淮朝她勾起嘴角,清晨的阳光漫步在他精致的五官上,恍若镀上一层柔光。他的伤已恢复许多,原本精致的模样显露出来,钟灵才发现原来他是个这么好看的男孩。
一双桃花眼清澈如潭水,鼻梁小巧而挺直,当他笑起来,薄唇抿出微小的弧度,像一轮羞怯的月牙。
他没有询问她哭泣的原因,而是剥开另一颗糖果放进嘴里。
叶淮显然很喜欢吃甜,当糖果入口时,黑黝黝的桃花眼里闪出微微光彩,看得她怪阿姨心爆棚。
钟灵最喜欢这个孩子的一点是,他十分乖巧。这种乖巧并非盲从,而是一种出于理智的尊重。他既会在她流泪时安慰,也懂得不过分追究,只顺着她的意思,从而让钟灵的心情舒服些。
或许出于心血来潮,她忽然开口问:“你知道对不对?那些女人的事。”
“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叶淮明白钟灵的意思,他不想瞒她,“妈妈说她们很可怜,但无法得救。”
“你妈妈还怎么说?”她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势利冷漠、对丈夫家庭暴力不管不顾甚至助纣为虐的女人会对她们产生同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她觉得那些阿姨因为运气不好来到这里,又因为意志不强选择屈服。虽然这是无可厚非的举动,但她不喜欢她们这种所谓的‘妥协的智慧’。人应该在沉默中爆发,而不是灭亡。”
或许那些女人在日复一日的毒打中便已经死去了,带着为人的尊严、理性与梦想。如今生存的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钟灵想,叶淮这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必然是无法完全理解这段话的,因此他才会复述得断断续续,接着他又道:“她还说她痛恨买家,但其实他们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可恨又可怜。”
钟灵着实没想到方莹的这位表姐还有这样的看法,思索片刻后沉沉点头以示赞同。
买卖女人在这里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村民从孩提时代起便对此耳濡目染,逐渐构造出畸形的世界观,无法从中感到丝毫罪恶感了。
他们乍看属于主导者角色,其实却处在身不由己的死循环上,逃不出错误思维的误导。在外人看来违背了法律规范的行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为了延续香火的习惯。
对内,这些村民以和为贵,邻里互助,其乐融融;对外,他们却又成了随意掳掠的恶魔,残忍无知——虽然他们并不认为那是错误的。他们是否邪恶或是善良,谁都难以定性,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种行为无法被原谅。
于是钟灵看着他的眼睛,以平生最为郑重的口吻缓声说:“叶淮,你听好了。无论在这之前他们如何教育你,你又形成了怎样的世界观,我都一定要告诉你——这个村子里有太多的错误。无论是买卖妇女,还是肆无忌惮的家庭暴力,都是违背社会准则的。孩子成长中需要的是自由、理性和正义,绝非这样……这样冷酷且残忍的人生。”
她不晓得叶淮有没有听懂,在她面前,他永远是安静乖巧的模样,却又沉默得叫她看不透彻。
“我希望你能学会去爱,也才能为人所爱。那些男人,正是因为不能温柔地爱人才横死的,不是吗?”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放柔了声音。
这个男孩从小到大从未真正获得过爱,因此也很难将爱给予他人。她一点点把心掏出来交给他,只希望叶淮能成长为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