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瘦削却不掩英俊,朗目星眉,肤色有些苍白,连唇都是没有血色的白。
只见那人睫毛一抬,竟是看向了这边。
池钰一愣,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
身边的女人又说道:
“大少爷好看吧?”
池钰此时已经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立刻转头看向身边说话的女人,这女人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衣,把自己裹得像个熊,手里还捧着一口崭新的锅。
见池钰盯着她怀里的锅,她把锅拍得像鼓:
“这锅不错吧?老爷让管家新给大厨房添的。”
大厨房?
池钰回想着绵绵的信,试探着叫道:
“翠姨?”
张翠翠“唉”一声答应,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绵绵是不是看大少爷看傻了?大少爷是不是很英俊?傻孩子,翠姨告诉你,这围屋里,你喜欢谁也不能喜欢大少爷,知道不?”
池钰一愣,心里明白原因,因为在张翠翠眼里,程家的大少爷程似非,是注定要死的人。
等张翠翠离开,池钰想了想,走向了程似非,站在程似非身后,帮他推轮椅。
程似非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池钰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衣服,是长袍的款式,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他是占据了绵绵的身体,还是自身变成了这幅样子?
不等池钰细想,他大脑一痛,又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看来这并不是他的身体,他只是暂时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也就是被困在了绵绵的身体里。
绵绵正在看大少爷,看得很专注,池钰动不了,只能跟着绵绵一起看大少爷。
突然,绵绵开口说道:
“大少爷,我叫绵绵,绵糖的绵。”
池钰瞬间确定了目前的时间点,老爷叫西洋摄像师来拍照,绵绵第一次跟大少爷说话,今天是冬月初二,是绵绵对大少爷程似非抱有不同感情的开始。
只是他为什么会待在绵绵的身体里,难道他在围屋里的这个身份,真的跟绵绵有什么关系?
他和绵绵长相一样,如果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猜测,他应该是绵绵的后代。
绵绵如果有后代,说明他是报纸上写的,从程家救出的六个人中的一个,毕竟只有活人才能留下后代。
听到绵绵的自我介绍,程似非的反应与池钰的想象很不一样,他只是很浅淡的“嗯”了一声。
根据已知的线索,池钰一直以为程似非对绵绵是很不一样的,他应该和管家一样很护着绵绵才对。
他现在对绵绵态度冷淡,也许只是因为刚认识的缘故?
很快,程家人在西洋摄影师的指挥下,开始拍照。
池钰透过绵绵的眼睛,不停观察着围屋里的人,章华和关立年的关系很不好,章华从头到尾没有给过关立年一个笑脸,关立年也一直紧紧抓着章华的手臂,怕她逃跑一样。
等拍完照片,绵绵主动和奴仆一起,送程似非回四楼。
在绵绵路过程瑾芝的房间时,池钰尽量在可见的范围内去观察程瑾芝的房间。
程瑾芝的房门紧闭,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没有人住一样。
两个奴仆抬着程似非的轮椅,动作粗鲁,摇摇晃晃,池钰看到程似非双手要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才不至于自己被甩下去。
程家的下人并不把这个程家的大少爷放在眼里,就像张翠翠说的那样,所有人都在等程似非死,没有人期望他活着。
那绵绵呢?
绵绵看到了这一幕,他会怎么做?他会阻止吗?
池钰确定绵绵看到了程似非紧紧握住轮椅扶手的动作,那双手苍白修长,因为用力过大而泛起淡淡的青筋。
但绵绵很快移开了视线,他什么都没有说,连绵绵的日记里也没有提过这一幕。
送完程似非,绵绵又和两个奴仆一起下楼,只是如今没有程似非在场,两个奴仆说话放肆很多,他们甚至在路过程瑾芝的房门时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说的话难听又低级,甚至没有压低音量:
“这四楼太晦气了,没人愿意来。一个瘸子一个贱人,以为比我们这些下人高贵多少呢。”
“你小声点吧,大少爷今年二十了,再等两年他就死了,你这时候图痛快多说这两句有什么意义?”
他们说话无所顾忌,绵绵自然也听到了,就像之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做,根本不像一个喜欢程似非的人。
两个奴仆说完,又开始跟绵绵攀谈:
“绵绵少爷,管家对你可真好。”
他们叫绵绵为“绵绵少爷”,可见管家在这围屋里很有威慑力。
绵绵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点自得:
“我爹自然是对我好的。”
一个奴仆又说:
“是啊,别看咱们绵绵少爷是管家领养的,我看管家对咱们绵绵少爷比对亲生的还好。”
绵绵没吭声,那奴仆继续说道:
“咱们管家在老爷面前可是大红人,要不是管家当年挡在了老爷面前,老爷哪还有命活,而且……管家因为帮老爷挡了几刀,那里受了伤,不能人道,绵绵少爷,虽然你是管家领养的,但跟亲儿子没区别,以后你要是得了好处,可别忘了我们两个啊……”
绵绵一直被吹捧着,有点得意又不好意思多说,便只是矜持的“嗯”了一声。
池钰以为他要一直被困在绵绵的身体里,谁知下一秒,他只觉得大脑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天已经黑了,他正躺在床上。
池钰尝试着动了动,发现他又能掌控身体了,他立刻从床上下来,偷偷遛了出去。
他想去看看章华,看看章华还有没有之前的记忆。
池钰走出房门,发现他现在住的是二楼,这个时候的绵绵还没有搬到四楼。
他走上三楼,靠近之前他住过的房间,发现那两间房还在,只是比之前老旧的模样新了很多。
此时两间房都黑乎乎的,池钰想了想,悄悄尝试推了推他之前住的那间房的门。
这一推才发现这门被锁了,锁安在了门的最顶上,他一时没注意到。
门被推动的时候,门锁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门里面立刻传来一道警惕的女声。
“谁在外面?”
被锁在里面的人是章华?
池钰尝试说道:
“姐姐,你怎么在里面?”
章华沉默了许久,冷笑一声,说道:
“我为什么在里面?不是你跟关立年告状,说我跑了,让关立年把我抓起来的吗?”
“绵绵,你到底要做什么?”
池钰皱眉,对绵绵的认知越来越复杂,同时他发现章华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这些围屋的鬼怪每一次的循环,都像是格式化,并不带着之前的记忆。
他回忆着绵绵的日记,尝试着回答,想试试能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姐姐,爹也有苦衷……”
“哈!”章华又冷笑一声。
“关立年有什么苦衷?没错,我是自己卖了自己,但我卖的是劳动契!一年期!不是死契!我只是想赚钱上学而已!他关立年偷偷改了我的契!把我关在这围屋里,强迫我跟他结婚,日日夜夜的折磨我,他关立年有什么委屈?他就是个疯子!”
池钰正要再问些什么,突然发现他又无法控制身体了。
他听到绵绵说:
“姐姐,爹当年为了帮老爷挡刀受了伤,不能人道,他并不能折磨你什么,你如果不这么烈性,也不会总是受伤。”
门里的章华沉默了许久,像是精疲力尽一般,声音都小了很多:
“绵绵,你真不知道关立年怎么折磨我的?你不是看到过吗?还不止一次?”
“只是每一次你都跑掉了。”
“绵绵,你以后不要再为我买药了,我不需要,我只觉得你假惺惺。”
绵绵只是说:
“姐姐,虽然你名义上是我的小妈,但我永远当你是我亲姐姐,我是孤儿,没什么亲人,你是我在围屋里唯一的亲人。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陪我罢了。姐姐,你早些睡吧,我明日会跟管家求情的。”
绵绵说到最后,又叫的是管家。
他似乎对管家也没什么感情,在别人面前,并不是一直叫爹的。
绵绵说完,转身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池钰以为今晚又没机会找线索了,也许他下一刻又会晕厥过去。
可绵绵却突然翻出一面小圆镜,点上蜡烛,坐在床头,看着小圆镜里的自己,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腼腆,甚至带着点可爱,可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你好,你在看着吗?”
池钰知道,绵绵这话是对他说的。
绵绵一直知道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