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弯唇笑道,“自是听天由命。”

惜翠抿唇:“我和你一起。”

卫檀生的眼里好像有一片幽深的海。

惜翠心脏噗通直跳,迎上他的视线,“我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了你,夫妻一场,黄泉路上结个伴也不孤单。”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肉麻,但作用似乎很显著。

卫檀生没再说话,暗色的波涛中倒映了漫天的雪花,也倒映了她。

看上去倒有点儿像被她同生共死的宣言所感动。

“翠翠,”忽然,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笑道,“在这些人眼里,男人可以死,女人不行。”

卫檀生说得含蓄,一字一顿,意思却很明白。

女人,要留下来泄.欲。

“你放心,”惜翠面色不改,“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先死。”

活,她活不下来,死,难道也没办法死吗?

一回生,二回熟。死这件事,惜翠敢打包票,没有比她更熟练。

将发髻中那根流云玉簪拔下来,放在手心,惜翠抬眼去看卫檀生。

眼中冷清清的,像冰魄。

摩挲着她脸颊的指尖重重按下。

死,他不怕死,常世已经够没意思了,死后的地狱倒还值得期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要和他一起同死的。

随之而来的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膨胀扭曲的快意。

卫檀生眼中流光轻转。

他是个饿鬼,饿鬼是永远都吃不饱的,既然她愿意陪他一起死,话已说出口,他当了真,就容不得反悔了。

不过,他暂时还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

惜翠看着卫檀生眼中的复杂之意更浓,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神暗沉的好像海面下隐藏的贪婪巨兽,要将她吞吃入腹。

他松开了她的脸颊,站了起来。

惜翠也握紧了玉簪,同他一道儿。

小变态生得好看,就连危机当前,也镇静从容,丝毫不乱,好看得不像是去赴死。

这是他头一次走在她前面,将她护在了身后,挡去了狂乱的风雪。

那两个山匪不用上来,惜翠已经和卫檀生走了下来。

瞧见她和卫檀生,两人面面相觑。

在被带下山前,她脑子里已经预演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然而看到这群山匪的一刹那,饶是她做足了准备,也不由得如遭雷亟,愣在原地。

山匪没什么特别,样貌和普通人无异,看上去就像巷口拥挤着的等活儿干的短工。唯独不同的是,这些人眼中多了几分精光与戾气。

但在这山匪中,有一个人,气质与众不同,像头俊猛的黑豹。

那是……

鲁深?!

惜翠与卫檀生俱是怔愣,谁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的一个死人。

她不会看错,这张脸,确实是鲁深。

从瓢儿山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但对她而言,其实也只过了一年多。一年的时间,鲁深的样貌还清晰地刻画在脑海中。就算她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记鲁深他长什么模样。

那个本该已经死了的男人,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站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眼睁睁地看着鲁深朝他们缓步走来,惜翠神色陡然一僵,脑中已经疯狂刷屏。

为什么鲁深会在这儿?!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是串片场了?!

系统呢?

再蠢她也能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不对劲,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喊,系统还是像之前一样,除非她死,否则绝不现身。

鲁深并不着急和他们说话,而是吩咐手下将他们带回了崖上。

他带下来的人少,上面都是他们的人。

谨慎的性格倒是丝毫未变。

来到崖顶,惜翠愈发不安。

她已经快要理不清这错乱的剧情了。碰上鲁深不比碰上其他山匪要好到哪里去。既然为首的是他,难怪这帮山匪会这么穷追不舍。

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鲁深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眼下,正是为复仇而来。

到了崖顶,鲁深这才好整以暇地缓缓开口,“卫檀生,许久不见。”

卫檀生的反应足够得快,眨眼间,他脸上的惊讶神色一收。

这一次再见,足足隔了有十多年。

当年狼狈的小男孩也已长成了个斯文俊秀的青年。

鲁深爱笑,就算到现在这个地步,昔日的仇敌就在眼前,就在咫尺之间,他脸上也能整理出一抹文绉绉的笑意。

在他如同丧家之犬,四处流离之时,也正是靠着这笑脸左右逢源,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爬起来。

他不怒吼,也不去质问。

他不着急报仇,他向来都很有耐性,毕竟人都在眼前了,跑也不跑不掉。

鲁深笑,扯动脸上的刀疤,亲切而狰狞。

卫檀生也笑,“是你。”

鲁深饶有兴趣地笑:“你见到我不惊讶?”

“惊讶,”卫檀生笑道,“死了十多年的死人,突然从坟墓里爬出来,我定是惊讶的。”

“我大嫂找的人原来是你。”卫檀生整了整衣袖,微笑道,“既然是你,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以她的性子,恐怕还不敢对人下杀。鲁郎君,是瞒着我大嫂,前来复仇的?”

“十多年没见,没想到你倒比你那老子有出息不少。”鲁深的目光闲庭信步般地落在惜翠脸上,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像在评估打量什么货物,“想来,这便是尊夫人了。”

有瓢儿山上的经验,惜翠当然不会以为鲁深会怜香惜玉。

就如同卫檀生所言,落在他们手上,她没什么好下场。

“生得不错,”鲁深淡淡地下了个评语,“只是看着病恹恹了点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等你死了,我尝过也就知道了。”

这种话下三滥低损了些,但他是悍匪,不讲求什么仁义道德。

鲁深的兴趣显然不在她身上,三两句之后,就将话引入了正题。

鲁深:“既然好不容易再见了,闲话不多说,我问你几个问题。”

“寨子里那把火可是你放的?”

卫檀生眉毛都没动一下,“是。”

“好,”鲁深赞了句,“有担当。”

“那老六呢?”

从鲁深口中会提到她的姓名,惜翠不自觉地看向卫檀生的反应。

卫檀生平静地道,“我杀了。”

得到这个回答,鲁深似乎并不意外。

鲁深:“我来替老六报仇,你不害怕?”

“若是寻常山匪,我或许还忌惮一些。”卫檀生道,“既然是你,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鲁深心平气和地问,“怎么说?”

卫檀生道,“当年找不到你的尸体,家父怎么会甘心。”

鲁深:“这么说,卫宗林一直没放弃要找我?”

卫檀生:“这么多年来,家父确实没找到你,但找不到你,不代表找不到别人。”

鲁深目光一凛,面皮上的笑意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