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站在短短的石阶前,能看见窗纸上倒映出的一剪人影。
惜翠在石阶前停下步子。
屋里的人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卫檀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翠翠?”
惜翠拾级而上:“是我。”
珊瑚正要推门,青年好像看见了她的动作,清润的嗓音再度响起,
“珊瑚,这儿不用你伺候,夜深了,你也回去歇息罢。”
珊瑚下意识地看了惜翠一眼。
惜翠:“你回去罢。”
珊瑚这才退下。
惜翠犹豫了一瞬,推开了门。
只是门刚推开,突然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卫檀生不知何时已守在门内,等着她刚进门,就将她抱了个满怀。
屋内点着灯,灯光微黄。
惜翠愣愣地看着怀抱着她的青年,或者说“女人”。
在那漫漫沉沉的灯影中。
“女人”皮肤白皙,眉形弯弯,眉色如轻烟。眼眸虽然如春水,但却不显轻薄,像一尊低眉郁美的菩萨像,低头看她时,发髻用一支金步摇挽起,颊旁的青丝又平添一分慵懒。
“她”穿了件大红的凤尾裙,青金色的上襦。凤尾在地毯上铺展游走,抱着她走到榻上,这才俯身,亲吻着她耳廓,问,“翠翠,我好看吗?”
惜翠彻底愣住了。
她没有回答,卫檀生好像也不着急。
“你今日一直在看台上那陈妙娘。”他指尖斜斜地擦过她唇瓣,“你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我都瞧见了。”
他都看见了。
他曾猜想那马奴并非唯一一个。
只是惜翠她留了心眼,她对他不再像一往一样全无保留,她对他存了心眼。她瞒下了那个人的存在。不过卫檀生不在意,他总有能找到他的办法。他终于找到了他,那个叫顾小秋的戏子。
他给过她机会的,他曾经一二三再而三地给过她机会。
但偏偏,今日又让他瞧见了那不经意间眼神的交汇。
卫檀生看着面前的女人,又想起了她当初说着爱。
亲眼看过纪康平与黄氏之间的亲昵,卫檀生收紧了手指。
她临死前的告白惨烈至此,为何口中说着爱,眼睛里却未见半分爱意。
心中好像荡起了一阵难言的涩,舌根泛起了阵阵苦意。
那疑似火烧身的诗,此时再看来,就像个笑话。
“戏有这么好看吗?”卫檀生笑道,“翠翠,你叫我一人在屋里好等。”
他低眉,声音好像漂浮在虚空里一样,低而哑,“就如同十五那天一样,翠翠,你叫我好等。”
——荡.妇
——骗子
惜翠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思绪。
她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望着卫檀生的模样,才缓缓地意识到,这几天卫檀生他虽然没有多提那天的事,实际上他一直在耿耿于怀。
惜翠喉口干涩,想说些什么,只好问,“你怎么打扮成这么一副模样?”
卫檀生挑着唇笑着反问,“可是不好看?”
他道,“那陈妙娘可有我好看?”
“我见你似乎是喜欢,便提前向娘告病回来了,就是为了打扮给你看。”青年蹭着她脸颊,发上的金步摇流苏来回地摇晃,“不好看吗?你不喜欢?”
“我不止比台上那陈妙娘好看,我也会唱戏。”青年笑着道,“你听我唱给你听。”
“女人”红唇轻启,慢悠悠,摇摇晃晃地开始唱。
他唱的是《南柯记》中的选段。
“则为那汉宫春那人生打当,似咱这迤逗多娇粉面郎。用尽心儿想,用尽心儿想,瞑然沉睡倚纱窗。闲打忙,小宫鸦把咱叫的情悒怏。羞殢酒,懒添香。则这恨天长,来暂借佳人锦瑟旁。无承望,酒盏儿擎着仔细端详。”
青年的嗓音刻意放得柔婉,模仿着女人的声音,偏偏自身嗓音又沉郁醇厚,显得格外不伦不类,漂浮在烛光中,幽幽得令人悚然。
卫檀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同他艳丽的打扮不同,他唇上的笑意仍旧是带着点儿悲悯和超脱的,悲悯和超脱中,又含着些冷。
一颦一笑,就像是一座正要爆发的活火山,看去平静而美丽,内部却翻腾着能毁天灭地的熔岩,心中沉眠着一头冷酷无情的怪物。
现在,蛰伏着的怪物,慢慢地苏醒了。
了善禅师降服了他心中的魔,却杀不死它。他心中伺机而动的魔已经挣脱囚笼而出。似山洪般的欲.望咆哮着奔腾而下。
他已坠入了三恶道。
蓦地,惜翠浑身发冷。眼前的卫檀生像是时时刻刻将要爆发的火山,她进退不得。
“翠翠,你道《南柯记》这一段唱的是什么?”卫檀生温文地笑问。
“这出戏讲的是,淳于棼与琼英郡主,灵芝夫人和上真仙姑三人交.欢。”
“翠翠,你说那淳于棼像不像你。有我一位夫婿却还不知足,还要那马奴和那戏子。”
青年笑吟吟的继续唱,涂了口脂的唇角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