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想直接掐死这个铁憨憨,因为当他说出“吾主”这个词的时候,墙壁后本就满怀恶意的窥探感,陡然变得更加阴冷,仿佛被激怒的野兽,想要一口吞噬掉我们。
这群手下没有灵能,迟钝如人类,自然感觉不到这股诡异。
我冷冷扫了对方一眼,低声道:“先去弄些吃的东西,我们也需要补充能量,找一些密封包装的食物。”
当然,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单独行动,于是,我们六个汉子像呆头鹅似的,把脑门怼在自动售卖机旁边,一个一个往里面投入硬币,等后者吐出各种零食。
坐在附近的休息长椅上,我拆了根巧克力榛果味的能量棒,捧在手里两口就咬掉半根,接着仰头灌下宛如洁厕灵般的运动饮料。
果然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是否为星际文明,人类商品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
又吃掉两根能量棒和一包膨化食品,我终于感到烧心般的饥饿感退去。糖分和脂肪能安抚人类情绪,分泌镇静神经的多巴胺,也让那股窥探感微微减弱,让我可以喘口气。
大概对方也没兴趣看几个人类吃薯片。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攻击意图,这是件好事。有的时候,无知和迟钝反而是一种幸福。如果我们可以和此地神秘力量相安无事,拿到补给就跑路,那将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对方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仿佛上一刻还在往嘴里灌饮料,呵斥憨憨手下不要乱跑,下一刻我就闭眼睡了过去。
但我知道自己在梦境中,并且头脑清晰地看着眼前幻灯片般的一幕幕画面。
我梦见夏日的风吹拂过高大树冠,带来“沙沙”的树叶响动,和富有节奏的蝉鸣。
我梦见眼前一片雪白,自己躺在床上太久,连腰椎和尾巴骨都感到酸痛。
我梦见病房里迎来送往一个个陌生病友,他们来时带着同样愁苦的面容,离开时却各不相同。
一个病房可以住三个人,但因为医疗资源紧凑,我们这间病房多加了一张床,就是我睡的这张,就靠在窗边,一抬头就能看见满目的绿色盎然。
一床是个年轻学生,前几个月高考结束,因为上周刚动过手术,所以不能用嘴进食,只能采用鼻饲,将营养物质从鼻子里输送进肠胃。
我没怎么见过他的父亲,只有个满脸疲惫的母亲在陪床。有天下午,这孩子突然大出血,谁都措手不及,他母亲呆愣片刻,边用洗漱脸盆接住喷泉似的鲜血,边喊着“医生,医生”,我们周围病友也都齐刷刷喊着“医生,医生”,闹哄哄得就像个菜市场。
二床是一对异地来的中年夫妇,儿女没法跟着来,就只有丈夫在照顾妻子。他们家乡特产好吃的大饼,摊开来有床那么大的饼,把它卷成巴掌大小,硬啃,我差点没把牙齿给崩掉,哦,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用自己的牙咬东西,这么一看,倒是不亏。
在病床里总也睡不好,不只是医生护士常来换药,还有病人和家属的哭声与呼喊声。二床就是这样,我睡到半夜两三点,正迷迷糊糊,就听到二床妻子压抑痛楚的哭声,她仿佛怕吵醒病友,所以尽量忍着。
然而如此一来,那声音却更加悲戚破碎,断断续续的,说是哭泣,更像是垂死呻/吟,让人更加心慌。我其实没有立场指责对方打扰我睡觉,因为我半夜里也叫,叫了一晚上痛,磨得病友和家属们都长出黑眼圈。
三床是个老太太,天知道,我在医院待了那么长时间,就见过她有陪床家属。每天会按时来问候她是否安好的,估计就只有清晨查床的小医生们。
老太太心态还挺不错,笑眯眯掰开缝过针的嘴,和我们分享自己回家后,因为病情恶化,导致针口断裂,她自己又用针线缝上这事。
我觉得咱们病友才是真人才,显得我好像太怂了些。知道第二天手术,我一脸安详地将手放在腹部,听了一晚上《The Music of night》,毕竟,当年“死刑时自选音乐”中,我就选了这首。
顺带一提,这只是个网络笑话,我可没有犯罪。这年头流行注/射/死/刑,犯人可以自选背景配乐,据说排行第一位的是某个动画片主题曲。
所有人都畏惧死亡,尤其当死亡慢慢降临的时候。不过,生过病的人都知道,病死这件事,最让人烦恼的反而不是早已注定的结局,而是漫长过程中对自己和亲友们的折磨。
有时候,你甚至会一边给自己缝针、用脸盆接血,一边翻白眼想:烦了,腻了,毁灭吧。
偏偏所有人都想拉你一把,明知道你必死无疑,却总带着压抑悲伤痛苦的眼神,告诉你一切还有希望,你要坚持下去,不仅仅为了自己,更为了爱你的人。
我坐在青年病床前,看着这个怂包塞着耳机装死,不由讥笑地扯了扯嘴角。
“别装了,你的听力有多好,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我伸手拉扯他的耳机,让病房外的讨论声传入我们两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