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着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我们回去再说。”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披在王琪身上,赵璟揽着他道。
知道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王琪顺从的点了点头,然后跟着赵璟一起回去了。
可能是赵璟在身边的缘故,进了屋之后,王琪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打水让赵璟梳洗,并亲自帮他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又让人传了些饭食。
等赵璟收拾妥当之后,这才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五竹先生确实是宁安伯夫人秦氏的旧情人。当年他离家以后,便摒弃了之前的姓名,改名换姓,拜师学艺。后来,五竹投入五王爷府中做幕僚,在一次偶然之下无意间认出了秦氏。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便用原来的身份设计重新和秦氏联系上,并谎称是来京城做生意。五王爷谋反失败之后,李勉便是在秦氏的庇护下才逃过一劫。
“你的意思是,五竹用两个身份同时来往于五王爷府和宁安伯府之间,而五王爷和宁安伯却丝毫没有察觉?”王琪不敢置信的道。
赵璟道:“五王爷有没有察觉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沈荣昌应该不知情。否则依他的胆子,肯定不敢和李勉有任何牵扯。”
“那宁安伯府的二总管周赫呢?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王琪问。
赵璟沉声道:“周赫是李勉的人,也是他安插在宁安伯府的眼线,有很多事都是李勉吩咐周赫打着宁安伯府的名义去办的。”
“也就是说,偌大的宁安伯府俨然已经成李勉的冤大头挡箭牌了?”轻笑了一下,王琪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李勉是沈荣昌夫人的旧情人,又不是沈荣昌的,他怎么可能有这个能耐?”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叹了口气,赵璟道:“你猜的没错,李勉的那条商业街确实有朝廷在背后做推手。二十多年前,城西那边房屋老旧,街区混杂,道路促狭拥堵,十分影响京城的整体形象。偏偏那附近有不少做买卖的,聚集了天南海北的客商。我们大梁以□□上国自居,若让他国的客商看到京城是这般模样,面上肯定不好看。所以皇上一直想把那边重新修整一番,也免得有碍观瞻。”
王琪倒是能理解,大梁虽然立国已有百年,皇上也换四个,但周围有强敌压境,一直过得很窝囊。也就是今上登基之后,三个侯爷给力,打了几场胜仗,这才勉强有了些威名。当年为了树立大国威严,也为了让四方诸夷生畏,朝廷没少吹嘘自家如何繁盛强大。要是让外来的客商看见京城破破烂烂,岂不是会嘲笑大梁外强中干,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璟叹了口气,接着道:“那些房屋都是百姓自家的,让他们自己出钱盖房子,人家未必会肯。可若让朝廷出钱,更不现实。”
王琪接过话头道:“就算朝廷愿意出钱,也是一地鸡毛。有些人家收了银子,未必愿意用在盖房子上。到时他们胡乱修葺了一下就说银子花完了,你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况且,人总喜欢多占便宜少吃亏。为了能多占一分一厘的地,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自家盖房子,一个墙头也能让和睦相处几十年的老邻居翻脸。墙外的路是没有主的地,占起来更方便。城西街道狭窄,恐怕就是被附近的人偷偷占了。”
“你说的不错。”赵璟苦笑了一下,道:“朝廷整顿城西有两个目的,一是房屋翻新,二是把街道拓宽。可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家送出去变成路。户部研究了很长时间,实在拿不出章程,加上北边战事吃紧,国库空虚,也没银子应对,这事便暂时搁浅了。”
王琪知道,那几年应该就是定北侯在北边征战的时候。当时朝廷常年用兵,国库空虚,处处捉襟见肘。加上皇上刚刚平定五王叛乱,大伤元气,实在经不起折腾了。万一这事处理不好激起民怨,只会雪上加霜。
“正在皇上一筹莫展的时候,沈荣昌向皇上进言,说有办法解决城西的烂摊子。”赵璟道:“他说可以由朝廷出钱,把城西的房屋全都买下来,然后自己盖新房。等盖好之后再卖出去,这样即收回了买地盖房子的钱,还能多赚一笔。当时皇上只觉得他异想天开,看在沈贵妃的面上没有斥责。只说国库没有那么多银子买地再重盖,便打发他回去了。谁知没过几天,沈荣昌又进了宫……”
下面的话,不用赵璟多说,王琪也能想明白,不由笑道:“恐怕是郎中家的大火给了宁安伯灵感。散布闹鬼的传言让百姓战战兢兢贱价出售房产,真亏他想的出来。”
王琪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当时国库吃紧却是真的,即便住户贱价出售,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可况还要重新盖房子。皇上哪儿来的银子?”
“银子是李勉的,主意也是他出的。”赵璟道:“李勉找到秦氏时,便谎称在外做生意发了财。秦氏以远方表哥的名义把李勉介绍给了沈荣昌。因着秦氏娘家很少来亲戚,沈荣昌爱屋及乌,对李勉没有提防,也没深究他的过去。之后两家越走越近,李勉从沈荣昌那里听说了城西的事,便给他出了主意。皇上正是看了李勉设计的一套方案,这才同意了。”
王琪疑惑道:“可我们都知道李勉的商人身份是假的,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五王爷深得先皇厚爱,又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外公,谁也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银子。五王爷死后,皇上抄了他的王府,没收了所有财产。据说当时账上有一大笔银票下落不明,估计就是被李勉拿了。”赵璟道。
“可银票上都写明了具体的银号,那么大笔银票,不用则罢,万一用了,肯定能发现端倪。”说完这些,王琪忽然笑了,“是我疏忽了,当时李勉是为皇上办事,即便不能公之于众,上面肯定也会给下面人打招呼。加上有宁安伯做主,恐怕没人敢怀疑他的银票有问题。用为皇上办事的幌子把那笔银子洗白,这一招还真是高明!”
赵璟点头,算是默认了这话,他接着道:“李勉不但成功把地收回来,还建了一条商业街,并经营的风生水起。虽然这中间少不了朝廷的推波助澜,但我觉得依他的能耐,即便朝廷不颁布那条政令,他也能让商业街起死回生。本金全部收回之后,李勉便把那条街献给了朝廷。皇上没有花一分钱便解决了麻烦,还另得了一整条街的房租,充盈了国库,心里自然高兴,沈荣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若真是如此,这个李勉简直帮宁安伯在皇上面前挣了大脸面。”王琪道:“宁安伯肯定很信任他,安插个把人进去,绝对不是难事。”
赵璟讽刺的道:“可不是。有这么一个能出谋划策的军师,沈荣昌那种没主见的人估计会把他供起来捧着,无论李勉说什么都会相信。”
王琪道:“所以李勉只是明面上的幌子,那条街从一开始就是朝廷的生意。”
“不错。”赵璟轻蔑的一笑,道:“用如此见不得光的法子贱价收购百姓们的房屋,皇上丢不起那个人,更不会和这件事扯上一点关系。事情一直是沈荣昌和李勉打理的,除了皇上的几个亲信,没人知道。要不是李勉暴露,连父候都不清楚还有这层内幕。”
“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王琪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今皇上对商人忌讳颇深,李勉纵然有宁安伯引荐,但也脱不开商贾的身份。他这样出钱又出力,皇上也不会给他官职,更不会封他做皇商。皇上就没怀疑过他的目的吗?难道还真相信他是单纯的为国出力?”
赵璟道:“李勉自然不是别无所求,他在一开始就给皇上吃了定心丸,直言事成之后不会谋求官职,也不求做朝廷的生意,更不求朝廷给他任何生意上的便利,只求皇上能看在他于国有功的份上让他的儿子参加科举。至于能不能考上,全凭造化。”
“此人的心机城府确实不一般,只一句话便打消了皇上所有的疑心和顾虑。”王琪赞许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皇上对商人深恶痛绝,视他们如草芥,剥夺他们科考的资格就是堵上了他们高人一等的路。在皇上看来,人为了往上爬可以拼劲一切手段。更何况为人父母的,散尽家财只为给儿子谋取一个前程,在任何人看来都不过分。不过……”王琪不解道:“既然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沈荣昌是怎么发现李勉有问题的?”
“因为周英。”赵璟道。
莫吉可汗出事之后,五竹先生的事又被重新掀了出来。周英奉命调查,他怀疑五竹先生可能有正儿八经的京城户籍,这才在当年躲过了犹如天罗地网般的搜查。周英盘查了那几年京中新增的户籍,这一查便看到了李勉的落户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