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无奈地说道:“即便你再不喜他的出身,他毕竟是你皇儿,什么用不用的,又不是器具。”
正始帝:“儿子又没缺了他吃穿,不说这个。母后也别忙着给儿子看皇后和妃嫔了,如果不出意料之外……”
他沉默了一瞬。
那一刻的默然,不知为何让太后提了一口气。就见她这个性情古怪的皇帝儿子满脸含春,嘿嘿笑道:“儿子自有主张。”
太后看着正始帝这般模样,微微蹙眉。
她慢慢扶住了把手,却觉得……那不会是她乐见的事情。
远在宫城外的莫府上,莫惊春突然打了个寒噤。
前来拜访的刘素挑眉,“这是着凉了?”
莫惊春慢吞吞地吃着茶,摇了摇头。那是一种莫名发自背后的心悸,不知是从何而来,更像是一种奇怪的预感。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刘素淡淡说道:“桃娘在家中很好,前日也带去刘府上见过。你今日特意再上门,是还有别的事情?”
刘家对不住莫惊春这女婿。
不管是惠娘从前的事情,还是之后桃娘的事情,都让刘家在莫家面前低了一头。即便后来知道套麻袋打人的是莫广生,刘素也只是默默在府上养伤,半句话都没说。
莫惊春在这些事情过后,逢年过节还是会照着礼节拜访送礼,这一二年还会带着桃娘去,已经算是很足够了。
刘家一直没有二话,也没脸主动登门。
今日刘素的举动,就显得奇怪。
刘素吃着茶,微微敛眉似是犹豫。刘家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是长子刘素却走的是科举入官,他读书没那么狠,但是也约莫在二十几岁考中进士,博得了一个出身。如今正在吏部做官,颇得王振明赏识。
刘素:“倒不是为了别的,你可曾听说,世家联名?”
莫惊春微挑眉头,“联名……所欲何为?”
刘素苦笑着说道:“你该是知晓的。”
莫惊春:“为的齐王闵?”
齐王闵犯下的过错可谓严重,但某种程度上,也算不得严重。翻开宗正寺的记载,并着每年各个王府传到京城的记录,便能知晓这些高高在上的宗亲曾犯下的过错。
有为了一己之私踩踏农田,以至于农家一年收入全无,颗粒无收拒不赔偿的;也有鞭打当地官员,将人活活抽死的;还有强抢民女,闹得整个封地内的女子都纷纷外逃……还有私下偷着养士兵,插手财政,拦下税收等等的事情,或是牵扯人命,或是干涉朝政,这些无不是出格的事情,可到底是在自己的封地内。
有时候查了出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宗室身份不同,完全不理容易乱了朝政,可大肆触发更会犯了禁|忌,如果只是同辈人便算了,在顶头上还是有几个如同老齐王老康王这些活了几十年还没去见阎罗王的,这些王爷声名在外,根基牢固。
如果这一次老齐王不是为了泄愤杀了恒氏在京城这么多人,他们压根不会去管。
即便世家再如何自持身份高贵,也绝不会那么昏头要和皇室宗亲干起来,可偏生这一回却涉及到他们切身相关的事情,尤其是当朝王爷都可以在京城脚下动手杀人,这无疑是让世家大动肝火,只认为被狠狠地下了面子。
这些千年世家一旦结合起来不容小觑。
莫惊春的手指捏着微凉的茶盏,半晌才说道:“他们要的是齐王闵,还是剑指陛下?”
刘素蓦然一惊,猛地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淡淡说道:“恒氏在京的族人被杀,族内必然动怒,无论是哪个世家,在朝野中都有人为官。他们如今结合在一处,必定有足够的利益。齐王闵可以是个由头,却不会是最终的目的。”
仅仅只除了一个齐王闵,不够。
刘素咬牙说道:“林氏今年回娘家,遇到了林御史。”
刘素说的林氏,正是他的夫人。
只不过不是颍川林氏本家,而是非常偏远的分支,不然也不会嫁给刘家。刘家和莫家一样都是上一辈才发家,在这些世家的眼中压根不过是初学幼童,没甚值得关注的。
其实这想法却也是没错。
世家绵延几百上千年,可不是这些三代而衰五世而斩的姓氏。
莫惊春:“林御史是颍川林氏本家,他夫人正是直面这一次祸事的案发者,他会参与此事也是正常。”他面上虽是这般说,却清楚不止如此。
许尚德听说已经死了。
这消息是徐鹤鸣与他说的。
除了他家里头被发罪外,林御史的女儿也被连带着发落。听说林御史在刚入秋的时候就将他亲女驱逐出族谱,为的是不玷污族上的清白。此事也到此结束,并未干涉到林御史。可是那日许尚德与他说的话,却始终停留在莫惊春的心里。
世家们……再加上莫惊春的任务,还有最近几月朝廷的动荡,都无不说明风雨欲来。
刘素苦笑着说道:“不管他们所欲何为,林氏都觉出不妥。颍川林氏往年在京中不会留有那么多人,再说起来,他们联名,怕也是为了齐王的行为震怒。”
刘素言下之意,还是不敢想得太过深远,宁愿这些人是为了逼迫皇帝处置齐王。
“刘素,”莫惊春这般直接称呼刘素的姓名确有不妥,一般只为严正说话才会有这般称谓,“你可知道,即便面上诸王不能豢养士兵,可是就连庆华公主都有三千私兵,难道那些素有威名的老王爷,不会偷着养?”
每年各地王府的人口,土地,家仆等等,都要上报给宗正寺。
这其中必定有所隐瞒,更是胡乱写就,但是与朝廷派去各地的封地官员的话一对照,多少能知道欠缺的内容。
至少莫惊春在宗正卿这位置上做了两三年,他推测出来偷养私兵的,就至少有几个亲王。
只不过这其中意思最张扬的,便是老齐王。
不然……为何偏偏这一次出事的是齐王世子?偏不是别的?
先帝真的能忍,也活生生将那些兄弟都熬到了暮年,再没了精气神。而再到下一代,能如正始帝这般霸道强硬的宗室子,却也没有几个了。
可即便如此,要动诸王仍旧不易。
不然为何老齐王会有这样的胆量,不顾正始帝的诏令直接回封地。
这便是有所倚仗。
而世家年后预备的联名上书,便是压迫。
他们要逼得皇帝对诸王动手。
而眼下朝廷边关,春夏和异族还有一战。西南蠢蠢欲动,另一个大将军正坐镇在那里,除此之外,朝廷眼下并无大将坐镇,如彭苏,何权这几个虽也是骁勇善战,却没有足够威严,若是真的出事……那朝廷就是几面作战。
这样庞大的军费开支,能够在短短一二年内拖垮一个王朝!
刘素听完莫惊春的分析,整个背后汗津津,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只是为了提醒莫惊春,才会在这时间上门,却万万没想到这么深入,实在令人畏惧。
而莫惊春却知道不止如此。
按着精怪的提示,二月的科举会有舞弊的嫌疑。
莫惊春先前一直在暗查,却查不出考官的动机与联系。他一度以为这里头或许还有别的关卡,或是要按在考场与巡考上。然这最近一二月爆发出来的事情却是连着大坑,世家和宗亲的矛盾眼下一触即发,两者对皇室又未必怀着善意,如若在皇帝,朝野看重的科举里爆出如此大事,也能极大打击科举的公正与名声,顺便毁掉正始帝为这一年恩科的念想。无论从哪里看,都有值得动手的机会。
这便是刘素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过他已经感觉到年后朝堂的风波,再得了莫惊春莫要沾手科举的暗示,刘素回家后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与刘父拿了主意,预备着上值便寻个法子避开。
再说莫惊春这头,在细细分析完脉络后,他抽丝剥茧地弄清楚大半的内情。
这便已经足够。
余下的,便剩下究竟要如何和皇帝分说,毕竟……
莫惊春蓦然想起那夜除夕里,陛下的痴缠,一时间他又有点犹豫。
莫惊春意|乱|情|迷答应的事情,如今认真思索要如何办,却又是一桩苦心事。他这辈子都从未想过会和男子一起,再加上和陛下先前又是因为那样的事情才发生的纠葛,再想慢慢来,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这些事也不能与人说,要做,也须得是慎之再慎之。
即便莫惊春应了试试,也不能肆无忌惮。
毕竟在他身后还有莫家。
不过……
莫惊春严肃地坐在书房,认真地思索着这个“试试”究竟要如何试试。
相比较莫惊春在这边认真严肃地思考他们两人的关系,宫内正始帝却是另一番做派。
他刚刚见过两位郡王,正抬手捏着眉心,冷声说道:“刘昊,下次这个再来,直接给寡人打出去。”
刘昊欠身,丝毫不因为这两个是哪里的郡王便有犹豫。
正始帝的脸色有点难看,屈指敲了敲桌面,声音冷硬,“寡人后宫空荡荡碍了他们眼了?一个两个人送人都送到寡人头上,当真是恶心透顶。还有那几个老不死的今年都几岁了,倒也还有脸拉着他们的小女儿来与寡人说客?”
他愈发不耐烦,颇有种要发作的错觉。
刘昊:“陛下,今儿天气好,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走什么走?到时候正巧撞上太后那边一堆不知什么来路的女人吗?”正始帝狠狠地瞪了眼刘昊,“你安的什么心思?”
刘昊面露苦笑,哎哟地说道:“陛下,好陛下,这不是您之前在太后那边……这才让太后心生怀疑了嘛!”
正始帝气恼地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和太后赌气的模样倒是少有露出几分鲜活意气。他知道太后是故意在给他添堵呢。
估计是过了两日回过味来,多少感觉到皇帝想要不纳后宫的意思。
这可不是一年两年,估摸着还是长长久久,这太后可就不乐意。
皇帝现在年轻,就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没生什么想法,那到底还能容忍。可要是一直如此,岂不是皇室里就只有公冶正这个独苗苗?
太后再一想最近朝堂上的浑水,并着之外还会有的危险争斗,如何能不上心?
正始帝和太后之间斗来斗去,彼此倒也还只是母子斗法,还没到生气的地步,他就是有点厌烦,而且除了除夕那夜见过莫惊春外,他就再没碰到过夫子一根手指,如今却是想念得很。
刘昊看着正始帝窝在软塌上漫不经心,眉梢微蹙的模样,哪里不知道陛下是在心想莫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