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看情况,应该是差不离了。”
他们就这件事说了几句,然后莫惊春就不让他们杵在这里,都赶出去做事了。
等下午回去的时候,莫惊春又绕道去了一趟城西。
那已经烧毁的地方正在京兆府的帮助下开始重建,而西街更像是从未发生过这些事情一般,来来往往的行人异常热闹,糕点铺的掌柜的一看到莫惊春,便露出喜色。
“您没事就好。”
莫惊春欠身说道:“当日,还未谢过您的帮忙。”
掌柜连忙将莫惊春给扶起来,摆着手说道:“这可使不得,您怎需如此!”
当初莫惊春受伤晕厥后,他说的话,暗卫却是记得,很快也传达给了卫壹,卫壹将此事告知徐素梅后,还未到晚上,莫家的人就已经将烂摊子给收拾好了。
如此快的速度,也证明莫家确实将此事放在心上。
莫惊春只是笑了笑,再在糕点铺里买了不少东西,然后才回家。
将买来的新鲜东西递给墨痕,让他派人去送,而后他便坐在屋内,换掉了一身朝服。
毕竟是休息了一段时日,莫惊春今日还是有些疲倦,但是到了晚间,沐浴更衣后,那疲倦的感觉便消失了不少。莫惊春让人不要叨扰他,今日选择早早入睡。
夜半子时,本该是一片寂静的时候,屋内却有些动静。
夜色冰凉如水,寂静的月光从屋外洒了进来,正落在床前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寂寥。莫惊春的脸藏在暗色里,正微蹙眉头。
他有些不适应地翻动,那感觉就像是……在挣扎?
说是挣扎,也有些奇怪。被褥本是滑到腰间,却看得出他在扭着身,像是在躲避着一些意外的触碰。
半晌,莫惊春猛地睁开眼。
眼底虽然有些茫然朦胧,但是那模样,显然是意外被什么惊扰了。
他下意识握住肩膀,再摸着手腕。
却是没有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方才……好像在睡梦中感觉到陛下的触碰了?
才会久久醒不过来。
但是突如其来的禁锢拥抱让他猛地从睡梦里醒过神,这才发现奇怪……难道,他是在做梦?
莫惊春有些半睡半醒地想着,但是想不清楚,便又躺下来继续睡。
等到翌日醒来,莫惊春便已经忘记这个插曲,全然想不起来。
这一日,莫惊春到了午间,便没再停留在宗正寺。
陛下有旨。
莫惊春敛眉,顺从地跟着德百走了。
但陛下叫的人显然不只是他,还有许伯衡,王振明,更有好几个王爷,看起来有点声势浩大。
这些人齐聚在虚怀王府外,就显得格外古怪。
正始帝的御驾稍晚些到,待帝王下了御驾,便有无数道目光落在陛下|身上,可他却异常淡定,踱步而来。那冕服还在身上,通身的气势让人压根不敢直视,朝臣诸王纷纷行礼,便听到陛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先前孔秀的案子虽然已经结束,但唯独一个问题,却还落在虚怀王身上。
“寡人本欲自己前来,不不过先前有这么多人觉得,寡人的所作所为有点阴损,那如今诸位不如跟着寡人一起进去瞧瞧。”
正始帝明面上说是有问题,可是如今显露出来的模样,却是更有古怪。
也没见哪个皇帝会笑嘻嘻说自己阴损的。
朝臣看着陛下露出来的微笑,却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开门。”
正始帝说完后,便收敛了笑意,冷冰冰地说道。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才是他的本性。
宿卫得了命令,立刻就有人上前打开紧闭的门锁,然后再推开尘封已久的王府大门。
这扇门虽然只是关了一些时日,却已经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从门后面传来略显古怪的……腥臭味,却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
刘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给他们引路。
朝臣诸王纷纷跟着入内。
不过谁也没有看到,那两扇已经被推开、正紧紧贴着左右的大门背面,正涂抹着好几个不同的血手印。
那血液的新鲜程度不同,从干涸的黑色,到还有点鲜艳的红。
原本还在阍室的门房却是不见了。
也不知去了哪里。
绕过府门前的照壁再往里面走,却是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整个前院的花草看起来有点荒凉,本来是春意盎然的季节,却是隐约能看得出来那些草根都开始糜烂……不,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草根被翻出来的模样。
莫惊春走在队列中,却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周围左近的环境。
有人挖草根,便说明府上的粮食已经不够,所以才逼得人不得不挖开草根来吃食。尽管整个虚怀王府的下人数量不算少,但是算上主子的数量,其实也便是几十来人。
这样的人数分散在五进的宅院,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听到。
许伯衡已经敏锐觉出不对,“王府内,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在还未穿行过前院的时候,在画廊尽头,便有个打扮出挑的女郎走了过来。
她走得摇曳生风,发现他们的时候略显惊讶,立刻欠身行礼。
刘昊:“虚怀王呢?”
他的语气有点不客气,可是刚才的那个女郎却不敢说什么,轻声细语地说道:“王爷眼下,正在正院歇息。”
虚怀王还活着?
不少人心中满是诧异,实际上在看到这王府如此荒凉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猜测虚怀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既然虚怀王没死,那许多事情还值得商榷。
正始帝既然在这里,那肯定没有皇帝去见臣子的道理,几个侍从跟着那女郎入内,脚步匆匆,似是深埋进这大宅院里。
而陛下,便正在这前院的明堂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屋内的灰尘。
唯独陛下站在明堂内,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
莫惊春瞥了眼陛下,再看着这前院稍显荒乱的模样,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
而许伯衡正站在莫惊春的左手边。
许伯衡低声说道:“这王府内有古怪。”
莫惊春默默点头。
何止是古怪?
这前院既然还能剩下绿色,那就说明他们或许不缺食物。
可是如果不缺食物,他们最开始为什么会挖掘草根?
那看起来就像是在之前有人饿得发疯,已经到了需要啃草根的地步,但是紧接着,突然出现了充足的食物,以至于他们都不需要再吃草根了……这,这推断看起来确实符合这前面的情况,可是食物从何而来?
据莫惊春所知,除了之前正始帝进来过一次之外,便再无其他人可以进出。
……总不能,是陛下带进来的粮食吧?
莫惊春下意识看了眼明堂,正对上陛下淡淡的微笑,不知为何,两人对上一眼时,他忍不住别开眼,摸了摸胳膊。
他觉得有点冷。
莫惊春敛眉,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那脚步声从后一进传来,听起来有点凌乱,甚至还有点急切。一眨眼,莫惊春就能看到,除了之前那个女郎,还有几个侍从外,走在后面小跑的那个胖子应该是虚怀王,然后还有几个人,都不太认识。
然后就在他们拐角要走过来的时候,莫惊春一晃神,好像看到有人坠在队尾,跟着一起过来。
莫惊春看了看,微眯起眼。
没错,确实是凭空多出了一人,但是虚怀王没有留意到,而其他几个人虽然看到了她,露出了不满的神情,但是也没说什么,默默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看起来,那后来的人尽管跟前面的人利益不合,但是她的地位应该挺高。
是虚怀王的女儿?
“陛下!”虚怀王说是胖,可是上,看起来倒是比之前瘦了一些,不再挺着一个大肚腩,“陛下,您可算是来了——”
他扑通,在屋内跪了下来。
虚怀王看起来虽然有些气喘吁吁,可是满脸红光,看不出哪里吃了苦。
除了那小了一圈的肚子。
众人微眯起眼,看向虚怀王身后的那些人。
事实上,包括虚怀王在内,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饿了很久的模样,甚至有两个还红光满面,看起来衣食无忧。
……不,倒是有一个例外。
莫惊春敏锐地发现最后面跟过来的那个女子,身子有些摇摇晃晃,脸色更是苍白,脸颊有点内凹进去,像是掉了不少肉。
她的模样,才是真真切切像是饿了好些天,面色发青的模样。
莫惊春注意到了这点,那其他人,当然也更是留意到了其中的微妙。
只是都不说罢了。
正始帝看着蓦然跪倒在他身下的虚怀王,那双黑沉的眸子凝视着虚怀王,那眼神像是扎人的箭矢一般,几乎要扎进了他的骨髓里,疼得让人下意识颤抖起来。
每当正始帝这么看人的时候,莫惊春便知道他的心情其实算不得好。
他看着虚怀王,却像是在看着个死物。
虚怀王哆嗦着身子说道:“陛下,本王教女无方,本该有此大过。可是已经快一月过去,还请陛下饶过……”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更像是有点惶恐。
莫惊春等人都在门外,看不清楚虚怀王的脸色,只感觉他像是在害怕。
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只有虚怀王进去的时候没有被拦着,其他的人都是跪倒在门外。
那个最后出现的女郎,便是跪在莫惊春的身旁。
只是这么一步之遥,莫惊春都看得出来她已经虚弱至极,像是要昏倒一般。他眉头微蹙,再看向屋内,却是听到帝王在不紧不慢地问起了那把弓|弩的来源。
可是虚怀王的回答却是有点颠三倒四。
虽然礼物确实是他送的,可是他怎么能想得起来许久前随手送出去的东西?
这也是第一次陛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问出来的结果。
虚怀王自然知道,也清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陛下撞破了他一个秘密。可是帝王在撞破了那个秘密后,又得了虚怀王错乱的回答,便直接走了。
这一走,便又关到了现在,他们如何不害怕?
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在还抱有希望能出去的时候,虚怀王自然是想过法子。
“木淮,木淮呢?安秀,还不快去将木淮给我叫出来?”虚怀王嚷嚷了起来,他所说的安秀,就是刚才最开始出现在前院的女郎。
安秀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郡主正在这里。”
那个跪倒在莫惊春身旁的女郎哑着声音说道:“陛下,木淮,有话要说。”
她便是木淮郡主。
木淮小心翼翼地膝行到了门槛前,又叩头下去。
“起来说话。”
良久,正始帝忽而说道。
木淮松了口气,茫然起身。
虚怀王也跟着起来,但站在门口的刘昊却是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将他一个大胖子活生生踢得跪倒下去。
刘昊淡淡说道:“陛下是让郡主起来说话,王爷,您还是且先跪着吧。”
虚怀王的脸色骤变,有些难看地看了眼木淮。
木淮没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舔了舔干燥的嘴巴,轻声说道:“陛下,当初孔秀所有的弓|弩,确实是被父王买来赠予她的。除了她有,其实我也有一把,不过跟孔秀的那一把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是单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巧的弓|弩。
莫惊春敏锐地留意到,在木淮掏出来这东西的时候,那几个跪倒在门外的人不自觉动了动身子,像是在躲避。
他微蹙眉头。
会对木淮这把东西有着下意识的反应,要么之前木淮是个会用这种武器随便威胁人的恶劣脾性,要么……便是这王府中,发生了什么,逼迫得木淮不得不动用这把武器的事情。
而木淮正是因为这小巧的弓|弩幸存下来。
莫惊春的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糟糕的猜测。
不妙……
木淮轻声说道:“这几年,我跟孔秀是父王最受宠的女儿,所以一直以来,我有的东西,孔秀也有,一直都如是。所以我还记得,当初这东西是怎么出现在府上。”
她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虽然透着少许虚弱,但言辞温和平静。
“底下的人会说,这是王府管事采买来的,是从一直从阳春方向来的商队买的。但我知道,不仅是如此,这支商队的领袖……我曾见过,他是明春王手下的管事。”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大概是在十几年前,我随着侧妃出去,在沿途的路上,曾经进过阳春……那时候,我们曾在王府住过几日。”
她便是在那个时候遇见那个管事的。
商队不只是经过阳春,更是阳春王手下的管事,而且还卖出这样两把弓|弩……一瞬间,木淮说的话,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就连已经听了一遍的虚怀王,都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
木淮压着声音说道:“那已经是许久前的事情,或许他以为我已经忘记,但是我的记忆一直还算是不错,所以便一直记得。王府在统一采买的时候,我还曾看到过那个商队领袖,所以肯定是没错,我没有认错人。
“不过那弓|弩真的很好用,我便一直留着。”
其实木淮受宠的时间,远比孔秀还要久,晓得的事情,便能更多。
如今再回想起当初的事情,她甚至有些荒谬的恐惧。
她的父王,怕是因为愚蠢,而错过了一桩滔天大祸。
却又因为孔秀招惹上莫惊春,而将自身覆灭。
木淮娓娓道来的时候,倒是不卑不亢,等她说完,前院陷入了沉默。
木淮所说的之末细节,其实已经足够这些老臣警惕,更别说是那几个被叫过来的王侯,更是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正始帝看了眼木淮,神色虽然淡漠,但是说出来的话还算温和:“你说的事,自会有人去查证。
“你,可有什么心愿?”
木淮的脸色微变,与此同时,不管是虚怀王还是那外面跪着的几个人,都焦躁了起来。他们看着木淮的眼神透着诡异的执着,像是一瞬间在她身上挖出什么。
仿佛……恨不得将她给吞下。
莫惊春微眯着眼,沉默的眼神落在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男子身上。
只见他的呼吸急促,只盯着木淮。
……那眼神,特别像是要吃人。
这个念头从莫惊春的心里出现的一瞬间,就像是划破夜空的流星,一下子撕碎所有的遮掩,而木淮的话也说出口,“陛下,还请陛下释放我回封地,我愿在封地,与百姓同生死,同进退。”
她跪下来,行了个大礼。
木淮说得其实不错,因为虚怀王的封地,最近确实已经被清河王的事情卷入其中,如今告急的邸报刚传到陛下的案头,还未决断。
正始帝淡淡笑了,“可。”
他的语气有些矜傲,漫不经意地说道:“刘昊,待会离开的时候,将她也带走。”
“喏。”
正始帝旋即抬头,看向屋外的那一行人,悠悠地说道:“诸位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也趁着这个时候问罢,若是再晚些,可就是见不到了。”